第七十四章

    唐爷爷、唐妈妈、唐芳和小唐劲一直将二人送到村口桥头。

    “张哥，我是听到灶屋里有声音，所以过来看看，家里吃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可不能再让馋嘴的野猫给偷食了。”唐芳一边扯着衣角，一边低声答道。

    “我是不是该做点什么呢？”张少宇在心里琢磨着。

    和唐奎一起将唐妈妈扶回里屋后，一看那张床，张少宇差点就鼻子一本酸，要掉出眼泪来。

    “是呀！张哥，这都是我太没用，不能挣钱养家造成的。”唐奎双手紧抓着自己的头发，陷入深深的自责中。

    哥俩坐在送柴的灶门边上，火光将二人的脸孔都映得红红的，倒也驱走了不少寒意和睡意。

    当唐奎将四千元现金交到唐妈妈手里时，并告诉母亲这些钱都是张少宇给的，听得唐妈妈坚持要去向张少宇道谢，但唐奎知道张少宇的性格，费了很大劲才将母亲劝阻没有出房。但是，她却对唐奎千叮尤嘱，这是大恩，你得时刻都记在心里，日后如果张少宇有什么危难之事，你就算是舍了这条命，也得去报答人家，不然，你就不是娘的儿子。

    别看唐奎个子小，但他身怀真功夫，双腿一叫劲，膝盖就像是钉在地面生了根似的，任张少宇使多大力气，也无法将他从地上拖起来。

    张少宇从床上掀被而起。

    洗完澡，从里到外换了身新装，张少宇这才去肖远所在的608房报到。

    “我天天都在外面跑外景哪会知道这些，什么，等等，老肖，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说少宇就是我女儿说的那个宇少？”

    这晚，唐爷爷、张少宇、唐奎和唐芳都没睡，四人一块坐在灶台前，听唐爷你讲了许多当年袍哥在江湖中的奇闻轶事，这一聊，就是一个通宵，直到曙光刺破黎明前的黑暗，将这片山区徐徐照亮。

    “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劳累过度，身体有点虚。”唐奎低头答道。

    “回来了啊！少宇。”肖远回头朝张少宇打了个招呼：“小唐家里情况还好吧？”

    唐妈妈可能是心情好，或许是饭前喝了两支红桃K的缘故，脸色看起来没有先前那么苍白虚弱了。她脸上有种慈祥的微笑，望着张少宇，说道：“家里穷，没什么好招待的，少宇，奎娃在城里全承你照应，我代表我们全家，谢谢你。”

    “起来！我让你给我站起来！”张少宇见拽不动他，将两手一放，板着脸沉声说道：“奎子，男儿膝上有黄金，只跪天地和爹娘！如果你将这头磕下去，我张少宇从今往后就不认你这个兄弟！”

    “张哥……”

    “姐，我回来了。”外面传来一个童音：“一二三四……姐，咱们家的鸡怎么少了一只？是不是走到别人家的鸡圈里去了，我去找找……”

    “娘，这就是我刚和您提到的张哥。”唐奎将他母亲带到张少宇面前，替张少宇介绍道。

    张少宇这时将唐奎刚扔在地上的几个袋子都拎到了堂屋里的那张旧八仙桌上，移目四处打量了一番唐奎的家。

    她任由张少宇将她拉到堂屋。堂屋里黑漆漆的，张少宇并没感觉到小丫头的害羞样子，他真当她是自己的小妹，他将手松开，叹声说道：“小芳，我不想再听到唐爷爷又说什么恩什么德的，不就是几千块钱，多大点事，你瞧你爷爷将这事弄得未免太严重了吧。”

    透过灶屋的残破的窗纸，张少宇看到外面有个七八岁的瘦小男孩，站在唐奎面前。小男孩穿着一件大了很我的蓝布棉袄，这可能是张少宇在唐奎家看到的唯一一件没有补丁的衣服，不过小男孩下穿的那个棉裤可就是两个膝盖处补丁重重。

    二人在灶屋里的这一幕，一直被窗外一双老眼在暗中瞧着。唐爷爷是出来小解，无意中发现张少宇和唐奎在灶屋里聊天，也正好看到了唐奎向张少宇下跪的全部过程。

    “张哥，谢谢你，我欠你的，只怕这一辈都还不清……”唐奎低着头哽咽着说道。

    张少宇打断了唐奎的话，笑道：“靠，奎子，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吗？还不清就甭还，你小子别给我一天到晚琢磨这点屌事，还是多想想怎么才能给家里盖栋大房子，供小劲和小芳上大学吧！”

    在心里打定主意后，张少宇将身上的现金全掏了出来，只留了八十多块零钱当回县城的路费，把其余的三千八百块全塞到唐奎手里，说道：“你身上不是还有点钱吗，先凑足四千块，交给你娘，说是你这一年在外打积攒的。”

    这黑灯瞎火的，村子里到处一片死寂，没地方去啊！张少宇想了想，决定干脆到灶屋傍着灶膛凑合一宵得了。

    当天中午十二点左右，张少宇和唐奎一起，回到了青台宾馆。

    唐爷爷的话，让张少宇将视线收回来。他望着这位面容清瘦的古稀老人，很有礼貌地笑道：“唐爷爷，我是奎子的同事，也是好兄弟。我叫张少宇，您叫我少宇就行了。”

    “呵呵，快时棺材的老骨头了，有什么好不好的，奎娃，进里屋去看看你娘，家里全靠她一个人撑着，铁打的人也会累跨啊！”爷爷叹然说道。

    “这位哥子是奎娃的同事，还是……”

    唐芳低头无语，不知小丫头心里在琢磨些什么。

    唐芳没接，而是望着唐奎。

    唐奎去村口卖肉的张屠夫家里称了两斤肉，回来后还亲自动手宰了只老母鸡。从自家种的菜地里摘了几颗青菜，另外还炒了几个鸡蛋。

    “你们家喂的蚤子实在太厉害了，我的瞌睡虫全被它们咬死了，小芳，走，陪我和你哥聊天去。”张少宇也没管人家小姑娘愿不愿意，拉着她的手朝灶屋走去。

    这顿家常便饭吃了有半个小时，所有的菜，连汤带渣都吃得干干净净。

    “那你得说话算数。”唐劲气呼呼地说道。

    “小弟，是哥杀的。咱家来了客人，所以得多做几个菜，改明儿哥一定赔你十只……”唐奎的语声有点哽咽。

    “小芳，咱们不谈这个话题行吗？”张少宇赶紧插话：“我看你哥特意给你买了一盒水彩笔，你是不是喜欢画画？”

    唐爷爷披着破棉袄从外面走了进来，老眼中也有泪光在闪动，他的背虽有点痀，但当门而立俨然有种不倒南松的巍然，他目含赞赏之色地看了张少宇一眼，然后目显威棱地对唐奎说道：“奎娃，爷爷很欣慰，也很高兴，没想到你这次出城里打工，居然能交到这么好的一个朋友，更没想到现代新社会里，还能看到当年袍哥之间的那个‘义’字。奎娃啊，你虽然没能挣大钱回来，但你交到少宇哥子这么好的兄弟，这是你一生的最珍贵的财富，也是我们唐家的福气，情义无价，这绝不是用金钱可以来衡量的。奎娃，爷爷从小就教你们什么是忠义，多余的话我不想唠叨了，你记住，受人点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才是我们唐家的子孙！”

    “妈的，如果我不管，还有谁会来帮奎子！既然我一直将奎子当成兄弟，他家里的事，当然也是我的事，假若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有能力而没伸这手，操，那我他妈的还配谈兄弟两个字吗？虽然我很需要钱，但老子不能因为省钱，而见死不救，亵渎兄弟这个神圣名词的事，决非我张少宇所为！妈的妈的，老子卡上还有点钱，干脆先将身上的现金全扔给奎子得了。四千块，应该可以帮奎子家里解决很多难题了。”

    西墙上，挂着一付张少宇只在影视节目里才见过的蓑衣，北墙上居然还张贴着一幅已经发黄了的毛主席画像。

    “汗颜！”张少宇学着电视里的古人礼节，朝唐爷爷拱了拱手，说道：“唐爷爷，您这话可就让在下无地自容了。”

    一番推让，最后还是张少宇编了个自己从来不吃带翅膀的肉类的谎言，这才将碗里的鸡肉送出去。

    “操，既然你叫我一声哥，就听我的，拿着，再跟我废话，我真跟你急！”

    “你难道真不知道少宇就是现在小强杯人气最望的歌手之一的宇少？”肖远的眼神转投在张少宇的脸上了。

    “唐爷爷，阿姨，你们多保重身体，有机会我一定会再来看你们。”张少宇说完，头也不回地朝山下走去，他不敢回头，他怕看到这一家四口眼中的泪水。

    小唐劲坐在母亲的身边，即算现在是吃饭的时候，他还是将那个装满了唐奎替他买回来衣物的礼品袋紧紧抱着怀里，像是生怕稍不留神，这些东西都会从袋子里飞走。

    “张哥，您说的是真的吗？”唐芳疑惑地望着张少宇，问道：“我哥他能进电影公司？”

    “嗯！”唐劲用力地点着头，说道：“我一定能上大学！”

    “我靠，奎子，怎么这样蚤子不叮你，只咬我呀！是不是因为这是你们家喂的，所以不咬自家人啊！妈的，痒死我了。”

    唐芳也没去开灯，轻声说道：“张哥，也许你不觉得这些钱有多重要，但是，你可能不会想到，这些钱，可以改变我们这个家，可以让我重新回学校，可以让我弟弟继续上学，可以让我娘身体慢慢好起来……”

    “张哥，这钱我不能收，我已经欠你太多……”

    张少宇淡淡地笑了笑，没出声。

    唐爷爷固执地说道：“我从小就告戒过奎娃，不得轻易向外表露功夫，看来这个小畜生是将我的话全当耳边风了！哼！”

    唐奎神色坚定地说道：“张哥，你就让我给你磕个头，我这心里会好受点……”

    唐爷爷正色说道：“少宇，我老头子托奎娃的福，在你面前就卖次老，我和你说说当年咱们袍哥，是如何来理解朋友中的这个‘朋’字的。”

    唐奎在大锅里倒了满满一锅水，然后将柴火生燃。

    望着热在豁口的大铁锅里的那只清炖鸡，张少宇从来没觉得如此普通的一只家禽，竟然能让他产生一种心头沉重之感。

    爷爷的神态显得很平静，眯眼端详着唐奎，上下打量了几眼，满是刀刻般深皱的老脸上，浮现一抹慈祥的笑容，摸着唐奎的脑袋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唐奎走到老人面前，朝老人“卟”一声双膝跪倒，垂首说道：“爷爷，奎娃回来看您了。”

    唐奎的嘴本来就有点拙，他没再多言，但他在心底暗暗发誓，自己这条命已经不属于他唐奎，而是张哥的，今后只要谁敢动张哥，敢对张哥不利，他就算是拼了命也得将对方打入十八层地狱。

    “呵呵，我从小被它们叮大的，早习惯了。”

    “奎子，小芳是不是因为交不起学费，而退学了？”张少宇问道。

    吓得张少宇赶紧一把扶着这位贤淑的农村妇女，连声说道：“阿姨，瞧您说的，您身体不适，还是多卧床休息。”

    张少宇在他脑袋轻拍了一下，笑骂道：“我靠，多大点事，不就是几千块钱，瞧你这点出息。”

    “我最后再说一次，给我站起来！”

    “操，甭跟我说这些废话，让你拿着就拿着，这又不是给你的，是给你弟妹交学费，给你母亲买点好吃的补补身体。”

    他自己一直就处在经济拮据的困境中，当然知道没钱的日子有多么难过。如果没来唐奎家这一趟，不知情可以不管，但现在他身在这个处于水生火热中的穷苦家庭里，他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无动于衷吗？

    唐奎把爷爷扶在一张破旧的竹椅上坐下来后，回过头朝张少宇看了一眼。

    “爷爷！爷爷！我哥回来了。”唐芳隔老远便大声喊道：“妈，妈，我哥回来了。”

    “当然行，我们家小芳这么聪明能干，你不行，还有谁能行呢？”

    张少宇笑道：“嗯，不过他暂时还是学习如何去当一个演员，但肯定会有他拍功夫片的那一天。”

    “多亏您照顾我们家奎娃了。”中年妇女说着就欲向张少宇弯腰行礼。

    小男孩背着一个洗得快发白了的帆布书包，穿了双比他小脚丫要出一号的解放鞋，那张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脸上，眼泪汪汪，连鼻涕都流出来了。

    唐奎不等张少宇阻止，便当着他爷爷的面，以袍哥特有的方式对天起誓：“唐家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为鉴，后世子孙唐奎，承张哥少宇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能今生追身在张哥身侧，如果有任何人敢对张哥不利不敬不轨，我唐奎遇神杀神，见佛杀佛，如违此誓，让我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小家伙的两只眼睛眼巴巴地盯着张少宇碗里的那两只鸡腿，不时吞咽着口水。

    临别，张少宇对唐芳和唐劲说道：“小芳，小劲，你们只管用心读书，家里的事能帮阿姨做点就多做点，我和你哥一定能将你们供上大学，你们有能力读硕士博士都没问题。家用方面你哥有足够的能力帮家里解决。记着，要想从山里走出去，读书，是你们最好的选择。”

    说完，张少宇猛朝唐奎使眼色。

    唐奎见张少宇真要发火了，只得将牙一咬，把厚厚一叠百元大钞紧紧抓在手里，突然，他冲着张少宇双膝跪倒。

    唐爷爷说道：“这个‘朋’字，里面四个点，那是代表了泪水，意指朋友相交，有数不尽的泪水；左边的两撇，表示有的朋友可以撇下你们不管，甚至是将你出卖；但是，右边的两个立刀，那则代表有的人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你少宇哥子，就属右边立刀那一种，是真正的朋友！你完全可以撇下奎娃不闻不问，但你没有，因此，奎娃跟你一起共事，我老不死的很放心，奎娃，爷爷要你用唐家的列社列祖起誓，在少宇将来需要帮助的时候，你必须给我无条件地为他两肋插刀！”

    这时，里屋的门一开，唐奎挽扶着一个面带病容的中年妇女走了出来。

    唐芳这才伸手将这三盒补品接过来，走到里屋去放好，很快又走了出来，对唐奎说道：“哥，你和张哥应该还没吃中饭吧，我去做给你们吃。”

    老人似是有点耳背，没听到唐芳的招呼，直到唐芳走到门口，在他的耳边大声再喊了声，方睁开那双眼神有点浑浊的老眼。

    “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有没有从城里给我带新衣服呀！”唐奎的小弟唐劲兴奋地嚷道。

    唐芳用床头那只杯沿有缺齿的茶杯，伺候着母亲喝了几口冷水，然后坐在床沿上轻轻地捶着母亲的双腿，直到唐妈妈安静地入睡。

    谁知肖远在旁用一种怪怪的眼神瞅着周小兵，说道：“小兵，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晚上走山路危险太大，所以唐奎建议还是在家里凑合一晚，明天一大早再赶回县城去。

    “奎子啊奎子，你真他妈的不懂事，咱们在成都什么东西没得吃啊，你没事杀什么鸡呢！咱们少吃他妈的一餐会死人啊！”张少宇心里暗叹着。

    “唐爷爷，就是因为您老人家的训示，奎娃才会在被人打得头破血流，依然不肯还手，当时如果不是被我正巧遇上，估计您现在就看不到他了！”张少宇想起唐奎在网吧里被人欺负和情形，不由对老头子的顽固思想有点不平，义正辞严地说道：“奎子从小吃了多少苦头，才练出这身硬功夫，您老人家当初为什么要传授他功夫，难道就是为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彻头彻脑装孙子？”

    “奎子，是人，都会有难处，兄弟要来干什么的？就是在最关键的时候互相帮助，相互勉励！我当你是兄弟，你现在需要帮助，我不帮你谁帮你？”张少宇冷静地说道：“我可不是什么慈善大使，天底上比你家还穷的人家多了去了，我不会管，也犯不上去管，但你不同，你是我兄弟，你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奎子，咱们是好兄弟，如果你我易地而处，难道你会置之不理？这事到此为止，下不为例，OK？”

    三人蹑手蹑脚地从里屋出来，张少宇向唐奎肃然问道：“你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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