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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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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思。我说:‘大家别笑,这办法倒能行,不过可不是担柴火。咱们不是正缺柴吗,咱就要求上山打柴;咱的竹杠都是些空大竹,可以把竹节打空,装上米,带上山去。这么着人多点儿,次数多点儿,燕子含泥垒大窝,就能把粮运上去。’

    “大家听了以后,都说这是个办法。当时没有柴烧是实情,连白鬼子也没有什么烧的了,现在老百姓要去打柴,他们当然同意。不过他们提出了个条件:打回柴来一半交公,还要派人跟着去。跟就跟呗,反正我们早就计划好了,跟着还不是睁眼瞎!

    “从此,我们的人就从敌人眼皮底下往山上运起粮食来了。早上,宋老爹他们按计划成群结队地上山,到那山深林密、记号明显的地方,伐倒几棵竹子,截成竹杠晒着,把装了米或者装着盐巴、咸菜的竹杠就那么乱七八糟地一扔。傍晚,用新竹杠担起柴捆下山。留下的那些‘米袋子’让游击队的同志收拾好了。

    “我把第一次送粮的事情安排好了以后,在群众掩护下,撇拉着腿溜出村子,然后偷偷摸摸地绕小道上了山。我一到营地,同志们见了就问我:‘老郝,这几天你上哪儿去了?’他们还不知道我下山的任务呢。我高兴地说:‘当总务还能干啥,还不是弄粮食给你们吃?’

    “‘真的?’‘搞到了没有?’……大伙轰的一声把我包围了。

    “我说:‘怎么不真,你们再把腰带勒紧一小会儿,天黑跟我去担粮食!’

    “大伙叫着,闹着,把我一扔老高。连支队长也高兴得握着我的手说:‘这粮食来得好,正要干它一仗呢,你给大伙加了油了。’我也打心里痛快:为了咱红军游击队能够生存,为了打击白鬼子,就是把我的肉割下来我也心甘情愿啊!

    “事情一直还算顺利,我在当地群众的掩护下,行动也很方便。后来,敌人甚至没有怀疑到我这个‘又老又瘸’的人,有时候,白天我也能随便走走了。

    “用竹杠送粮,本来送得好好的,要是没有什么意外,我们就那么做下去了,可是就有那么些不顺心的事:秘密叫敌人发觉了。

    “有一次,这些担柴的人爬山爬到半道上,想抽管毛烟歇歇,谁知跟着我们的那个白鬼一眼看上了宋老爹烟包上那个白玉坠子。那些白鬼贪心得很哪,上手就抢。这玉坠子是宋老爹老辈里传下来的,宋老爹又是个倔脾气,哪里肯让?两人就抢起来,那家伙下不来台,抄起竹杠就要来硬的,这一来我们的事就露馅儿了。

    “事情被发觉了,宋老爹被敌人打得死去活来,但是,他老人家真不愧是共产党员,至死也不讲是谁组织的。当时几个人都被抓了去关在牢里。这还不说,难处是:敌人更加注意了,上山打柴不准了,在通山的大路上都放上了巡逻;山下的粮食都挨家查算了;稍微富裕点儿的,都被白鬼抢走了。白鬼子还规定:谁要是把粮食运出庄,就是犯了‘私通共产党’的罪。

    “这些,幸亏我们早有准备,所以粮食损失得不多。

    “敌人发现了我们,山周围各村也不能干了,山上又像以前那样困难起来。听说这几天倒进行了两次战斗,估计可以有些缴获。但是,我这当过总务的知道,游击作战缴来的食物不会多,支持不了几天哪!

    “一连几天我都吃不安睡不宁。一想起山上那些同志的模样,心里就难受得不行,连吃窝窝也没有味道;一想到为了送粮食牺牲的宋老爹,也就更觉得自己责任重大。难道就没办法了?难道能眼看着让山上同志们饿坏了,让红旗倒下来?不行,还得想办法!

    “我和其余的几个党员正谋虑着下一步怎么办呢,交通带来了山上的指示。党指示我们:想办法把粮食集中起来,放到可靠的同志手里,随时准备着,等山上局面发展了以后派人来取,或者山上急用的时候设法运上山去。

    “在敌人的身边,怎么能把粮食凑集起来还不留一点儿痕迹呢?我们党员们开了几次会,商量了几个晚上,最后才想出了办法,做‘买卖’!我们找了几个可靠而又懂行的同志,弄了几口大缸,搬了一盘水磨,凑了几条粉袋子,开起粉坊来。

    “我们这买卖做得可够奇怪了,叫作:有买卖没生意,有门面没货物。我们做了几十斤粉条,往外面一晾,就停了工。每天,我打发红七在门口看粉架子,我们几个人把手和腕肘用粉浆抹抹,就在屋里开起会来,研究地下斗争的问题,什么反收租啦,反夺田啦,了解情报啦……工作一件一件地研究、布置,简直像过去的根据地一样。红七是个信得过的机灵孩子,他摇着根小竹鞭儿,在粉架子旁边找个站得高望得远的地方站着,看起来像打雀子,实际上他的眼珠四下里转呢,一发现有白鬼或者可疑的人,孩子就尖着嗓子吆喝:‘咄————咄!’小鞭子甩得一阵山响。高兴了他还指桑骂槐地骂两声:‘你们这些狗杂种,专糟蹋老百姓的东西。’我们一听到他的喊声,就各人抓住一件活计忙起来:把磨过几遍的粉渣再磨一次,把滤了几遍的粉浆再滤一遍,白鬼看看我们还真忙咧。自然啰,有时候我们也确实去卖一点儿货,不过都是挑到远处镇子上去,或者是挑到现在咱住的这城里来卖,而且照例是带不回钱来的————城镇里的党组织也需要经费给山上购办药品呢。

    “这个办法倒也真是好。党内同志和靠近党的群众,把俭省出来的粮食、红薯大摇大摆地挑到我们这粉坊里来。白鬼子要是盘问,回他一声:‘到粉坊去入个股!’其实,除了红薯,粮食早都让我们收藏好了。白鬼有时也来探问我们,我们也有话说:‘生意好着哩,看这红薯堆得像小山,都是赚的哪!’就这么着,个把月的工夫,千多斤粮食神不知鬼不觉地存起来了。

    “粮食是有了,可是怎么运上山呢?有的同志急得不耐烦,催我:‘豁上这条命,咱拣小路送上些去吧!’是呀,为了山上能有吃的,豁上条命倒也算不了什么,可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冒那个险;人受了损失,还会暴露了组织的活动。我说:‘别忙,等山上实在急用,党自然会来指示,到那时候再说吧!’

    “果不然,过了没多久,一天晚上,交通带了书面指示来找我了。指示很简单:‘即将作战,无论如何送一部分粮食上山,当夜送到。’下面是支队长、政委的署名。平常,我们往来都是不用信的,有时用信也不署名,现在支队长、政委都亲笔签了字,又是‘无论如何’,又是‘当夜送到’,看来是万般紧急了。可是怎么送法呢?已经是半夜了,临时找人不方便,就是找到了,路也不熟悉,交通马上又要到别处去,只有我自己去了。我寻思了一下,就叫醒老婆商量。我说最好和她一道去,一来可以多带些,二来她是个妇道人家,白天回来报信方便些。她想了想说:‘还是让红七跟你去吧,红七大了,自己能回得来,村里的事我在家里好布置一下。’还是她谋虑得对,这指示要传达给那几位同志,万一我送不到,第二夜好再设法。我说:‘好吧,我们这就动身,你明天一早通知那几个同志,说我从双冲口那条路上去了,要是明晚见不到信,就是我们没送到;再派两个同志分头换两条路往上送!’

    “当晚,我们收拾停当:弄了两副担子,我挑副大的,约莫七八十斤;另一副有二三十斤,是红七的。这百十斤粮食,足够山上同志们吃一顿饱饭了。我把东西收拾好,把红七叫起来的时候,他还睡得迷迷糊糊的,问我:‘天还不亮,就去打雀子?’我说:‘今天不打雀子了,去给你红军叔叔送粮去。’他高兴得呼的一声蹦下床来,说:‘好呀,山上的叔叔有枪,阿爹你给我要一支好吧?我也可以打白鬼子!’临走,我老婆拿出两个粉渣做的饼子递给红七,怪过意不去地对我说:‘就这两个啦,给他回来路上吃;你回不来,就只好在山上再喝两顿野菜汤吧!’又对红七说:‘回来的时候小心点儿。等你回来,妈给你弄点粉浆做顿糊糊犒劳你。’

    “我们爷儿俩悄悄地走出了庄,估摸着敌人巡逻队的空隙,拣了条没人走的小山道,紧脚紧步地往山上爬。那情景现在想起来还真真的哪:月黑天,对面不见人影,白鬼们为了壮胆,像狼似的满山嗷嗷叫。我们沿着山道往上爬,不一会儿,连压加累就弄得汗直淌、气直喘了。我还得顾着孩子,走一段路就小声喊一声:‘红七!’他总是随口答应:‘噢,在呢!’听着他那奶声奶气的话,我确实有点儿心痛:十二三岁的孩子,没有根竹杠高呢,就得跟着我拼着性命黑更半夜地爬山。要是将来红军再打回来,革命成功了,那时候,我一定对他这么说:‘孩子,打天下的日子你也过过,你该知道革命胜利不容易哪。好好地为党,为人民干工作,把咱整个国家建设得比以前的根据地还要好!’————同志,那时候还想不到自己的新国家是什么样子,不知道会怎样建设呢————我还得告诉他:‘等日后胜利了,吃好穿好的时候,别忘了山上同志们吃草根树皮的苦日子,是他们吃了这么多苦,你这年轻的一辈才享这么大的福哇!……’

    “我正没边没沿地想着呢,红七紧步跑上来了,惊乍乍地说:‘阿爹,你听……’到底是孩子耳朵灵,可不是,前面远处树棵子里唰唰啦啦直响,仿佛是有人走动,听声音人数还不少。糟糕!一定是碰上白鬼的巡逻队了。我拉了红七一把,一折身就拐到另一条小路上。可是已经晚了————我们走得急,脚步重,米筐子挂着树枝发出了响声,被敌人发觉了。他们把枪栓拉得一阵响,乱吆喝起来。这时候,我们手无寸铁,没法抵抗,我想,反正不能叫敌人抓了活的,我们撒腿就跑。跑呀,跑呀,白鬼子紧跟在屁股后面追,虽然天黑看不清,听声音是越来越近了。我挑着个担子,又得顾孩子,越跑越没劲。我一边跑一边想:看样子是难以逃脱了,扔了米跑吧,山上急等着用粮食,舍不得丢,而且就是扔了也不一定能逃得脱;不扔吧,叫敌人追上了也是人粮两空。怎么办呢?……这时,红七还紧跟着我,呼哧呼哧直喘气呢。我听着他的喘气声,蓦地想出了一个法子。可是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我自己不由得浑身都颤颤起来:儿子,多好的儿子……这叫我怎么跟他妈交代呢……可是,不这样又不行,孩子要紧,革命的事更要紧!也许我能替得了孩子,可是孩子替不了我呀……

    “背后敌人的吆喝声越来越近,越来越高,不能再犹豫了。我停住脚,放下担子,一把抱住了儿子。我觉得他那么小,他的肩膀多么嫩呀!我咬着牙说:‘孩子,把筐子给我,你,你顺着这山坡往西……跑,跑,跑吧!’说完了这句话,我觉得我的眼泪呼的一下子涌出来了。孩子好像还不懂我的意思,我摸了摸他的头,把脸贴在他头上,又说:‘听爹的话,孩子,跑吧,把声响弄大点!’最后这句话我仿佛不是从口里说出来的,而是从心里跳出来的。这回他大概懂了我的意思了。他忽地直起身,把一把什么东西塞到我手里,拔腿就往西跑下去了。

    “孩子跑了。他顺着山坡跑了。他脚步卷着碎石头,绊着草棵子跑了。他跑去的那个山坡上一阵唰唰的声响,那声响啊,那么响,那么响,就跟从我心上跑过去一样。

    “这响声惊动了敌人,白鬼子们折转身向着我儿子跑去的方向追过去了,追过去了。

    “我把孩子的两个箩筐叠在我的筐上,挑起了担子。嘿,好沉呀!这时我才发觉手里拿着东西。我捏了捏,那是红七他妈给孩子的两个粉渣饼子。我又向孩子跑的方向望了一眼:夜,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我挑着担子钻进了东边一丛小树林,折上了另一条小路。

    “当我踏上小路的时候,在孩子跑去的方向,传来了一阵杂乱的枪声。

    “我挑着担子往前走。不管石尖扎脚藤绊腿,我登山迈岭地走。我觉得担子更重了,重得像两座山,我还是担着,担着;我觉得脚像踩着棉花,软绵绵的,我还是走着,走着……

    “在天快亮的时候,我到了支队的营地。专为接我的同志们,因为走岔了路,没能遇上,这会儿,他们接过了我那两副沉重的担子。

    “早晨,支队长把全队集合在一个大竹林里。把我担上去的粮食摆在队伍面前。支队长首先让我讲讲这次运粮的经过。我站在队伍前面,望着那一张张黑瘦的面孔,和那嵌在这些脸上的闪闪放光的眼睛。他们是那么憔悴,可又那么坚强。他们叫人从心眼里相信:有了他们,革命就会胜利!我心里暗暗地说:‘孩子,你死得值得啊!’我简单地讲了讲这事的经过。同志们都难过地低下了头。我向前跨了一步,说:‘我来的时候,孩子托我向大家要支枪。这自然是孩子话,可我记得真真的。现在我替我自己,也替我孩子说一句:支队长、政委、同志们,给我一支枪,让我参加这次战斗吧!’我说完了,又从怀里掏出那两个粉渣饼子,小心地放到坐在前排的一个小同志的手里。

    “接着,支队长讲话了。他指了指身边那两担粮食,说:‘同志们,这粮食,是山下的同志和革命群众咬着牙省出来的,是同志们拼着身家性命送上来的。这不是粮食,这是人民的心!我们是革命的武装,人民给我们吃的,要我们更好地坚持斗争,争取革命胜利!我们要再一次用战斗的实际行动来回答人民的支持!现在,我命令:同志们,立即擦拭武器,准备战斗!炊事员赶快淘米做饭!一分队长,把红旗升起来!’

    “一面鲜红的红旗扯起来了。在翠绿的竹林梢头,旗子迎着刚升起的太阳,那么亮,那么红!”

    说到这里,郝吉标刹住了话。他抬起手,猛一挥,把眼角的泪水擦去。他脸上那沉思的表情也好像随着手的一挥消失了。他昂起头,两眼直盯着我,把椅子又往前挪一挪,说:“同志,我今天在会上讲的也就是这些。粮食,是农民的宝贝,我们过去为它流过血哪!你说,在那样的时光,我们都肯流着血把它交给革命,支持革命斗争,现在,要建设自己的社会主义国家了,我们还有什么舍不得呢!”

    辞别了郝吉标出来,已经是夜里十二点钟了。月亮清清亮亮地挂在天正中,路上显得空荡荡的。我沿着大街走着。在我低下头时,看到街心里成堆的谷子,一堆挨一堆,像一列金色的帐篷,每一粒都发着光;当我抬起头时,越过房顶的上空,看到远处高高的山顶————那就是我们人民曾经流血、战斗的地方。看着这一切,想着刚才的故事,我不由得想起了这位革命老人的话:“这些人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啊!”

    我站在粮食堆旁,向着那暗蓝色的、重重的山峦,望了很久很久。

    1955年5月15日初稿

    1956年1月24日二次修改

    [1]八年抗战:实际是十四年抗战,指从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爆发后开始的抗战,包含局部抗战和全面抗战两个阶段。

    [2]斤:旧时市制重量单位,一斤等于五百克。

    [3]两:旧时市制重量单位,一两等于五十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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