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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才能动用。”常炽掏出两张纸郑重地交给肖国成,“这是药品的清单。”

    “同志,谢谢你!”肖国成激动地接过清单,随即紧紧握住了常炽的手。

    两只手在动,解着牦牛的缰绳,绳子被解开了。

    冯朝伏在地上,把牛绳交给侯志平,自己继续观察。

    篝火的火苗早已落下去了,偶尔有几粒火星在夜风里闪烁。篝火边几个人睡得正香。

    冯朝爬了两步,轻轻推开许苓的脑袋,把粮食拿到了手。

    小朱从背后戳戳冯朝,低声说:“瞧,是孩子的。”

    冯朝向后摆摆手,又从小秦身边拿起了一袋。

    牦牛被侯志平拉起来。

    萍萍身子动了动,喃喃地叫了声。

    冯朝一惊,慌忙向后爬去。

    三个人拉着牦牛、背着几条粮袋,迅速消失在夜幕之中。

    夜风吹来,萍萍被冻醒了,蒙眬中,她低叫着:“妈妈。”

    许苓没有答应。

    萍萍伸手摸摸,牦牛没有了。她又在许苓身上摸着,摸到了许苓的脸,掰她的眼皮。

    “萍萍,别闹!”

    “叔叔妈妈,牛跑了。”

    “什么?”许苓睁开眼,这才发现小秦正抱着她。她连忙坐起身把小秦推推,叫起来:“牦牛跑啦!”

    小秦醒了发现粮袋没了,也在叫:“连长的干粮袋呢?”

    旁边的几个人都醒了,忙乱地搜寻着。

    肖国成和常炽走过来。听人们诉说着。

    常炽说:“不要急,看看蹄印,牦牛往哪个方向去了。”

    黑暗的草地里。

    冯朝等三个人慌慌张张地走着。

    侯志平牵着牦牛在前头。他小声问:“往哪儿走?”

    冯朝说:“别管,走出去再说。”

    “人家追上来怎么办?”小朱担心地问。

    小高地边上。

    追赶的人停住了脚。

    肖国成说:“汪坤,跟我下草地,追!”

    “我先把牛叫回来。”廖文两手拢在嘴边“嗬嗬”地叫起来。

    草地里,牦牛听到了叫声。它停住了,又突然一转身往回跑去。侯志平被拉了一个跟头。他趴在草墩上问冯朝:“怎么办?”

    冯朝挥挥手:“快走!”

    牦牛从黑暗中钻出来,跃上小高地,来到了廖文身边。

    小秦晃着大拇指:“小廖,你真神。”

    许苓也抱着萍萍赶来了。萍萍亲热地摸着牦牛。

    肖国成还要进草地去追,常炽拉住了他:“算啦,牛回来了就是个胜利。”

    肖国成愤愤地说:“竟然有这样的人!”

    常炽感叹:“有什么办法呢。好的,坏的,总要在一起存在一个时期。问题是能不能让好的越来越多!”他摸摸萍萍的小脸,“萍萍,你说对吗?”

    萍萍不解地望着他。

    四

    拂晓。草地里弥漫着浓雾。

    浓雾里钻出一个人影。走近了,可以看清是伍芝兰。她正在临时营地上察看着。

    在一堆篝火余烬的四周,东倒西歪地睡着八九个人————显然,她的队伍已经扩大了。

    伍芝兰给这个盖好身上的毯子,又把那个压在胸上的步枪挪开……她慢慢走到离篝火较远的一个同志身边,只见那人身边一个旧铜盆里放着一堆野菜,人却蜷伏着。她摇摇他的肩膀:“同志,醒醒!”

    那个同志却再也不会醒来了。只见那人一手握着步枪,一手抓着一把野菜根;嘴角上、胡楂儿上挂着野菜的碎叶。

    她把那同志的帽子往下拉拉,又掰开手指取下步枪,口里喃喃自语:“同志,松松手,把枪给我吧!”她把枪挂在肩上,又端起那盆野菜,仔细看看,神情庄严地向着死者:“你留下的话,我懂!就靠这些野菜,我能把同志们带出去!”

    她霍地转过身,走进草地,一弯腰拔起一棵野菜,又拔起一棵……

    突然,她看到不远处一只水鸟站在那里。等她看清是只头雁,摘下枪来,那雁已经长唳一声起飞了。

    接着,雁群升上了高空,排成了“人”字形的队伍,轻盈地向前飞去。

    伍芝兰望着远去的雁行,脸上呈现出坚决的表情。

    浓雾笼罩着的草地,三个人在蹒跚前行。

    小朱的脚一滑,差点儿踩进泥潭。他倒抽了口冷气,埋怨地说:“我说,咱们这是往哪儿走哇?”

    侯志平愤愤地说:“谁知道哪!这得问问为头的。”

    冯朝没有答腔。他正被死亡的恐惧包围着,神情慌乱。

    小朱嘤嘤地啜泣起来:“……跟大伙儿在一块儿多好……”

    “别哭啦!烦人!”冯朝冲着小朱大吼。

    浓雾里,队伍在行进。

    走在头里的是伍芝兰。她全身挂满了东西,背上交叉背着两支步枪,腰间系着两个手榴弹、一只铜盆,右肩上挂着驳壳枪的枪绳,另一端拖着个胡乱捆扎成的爬犁样的架子,上面半躺半坐着一个垂危的重伤员,左手挽着她救出的那个伤号。

    重伤员在爬犁上欠起身,抓住了枪绳乞求:“伍排长,让我下来爬几步吧,你也歇歇!”

    伍芝兰头也不回地说:“别说话!”说罢,奇怪地仰起头,喊道:“哎————同志们!……”声音很亮,又透着甜润。

    过了一会儿,后边浓雾里传来了喊声:“哎————排长————”

    “同志嫂,你这个办法不错。”

    “逼的嘛!”伍芝兰苦笑了一下,“看,我实在没有什么再给同志啦,就还剩下这张嘴啦。哎————同志————”

    后面,传来了呼应。

    “说实在的,听着他们的声音,我也觉得添了劲。”伍芝兰动情地说,“有一回,孩子他爹跟我说,世界上最好听的,就是听战士们说话、叫同志。我不信,还跟他吵了嘴。我说:‘我叫萍萍他爹,不好听?’……哎————同志————”

    “你那孩子她爹在哪个单位?”

    “在红三十军当营长,”伍芝兰声音很低,“去年打百丈关,牺牲了。”

    伤号扭转了头。

    “我带着我那个排掩护医院往后撤,带着孩子见了他最后一面。这回,他说我的话很好听,是甜的。……真的,至今孩子还常问我:‘妈妈,话怎么是甜的?……’”

    她陷入到回忆里去了,听到拖犁上伤员的唏嘘声,才猛然醒过来:“同志,你怎么啦?”

    “伍排长……你,你那个孩子,兴许还在……”

    伍芝兰没有说什么。她使劲一躬身,拉得快了些,口里喊着:“哎————同志————”

    那声音,像是甜的,又像是苦的。

    浓雾中,冯朝等一行三人在烂泥里挣扎。

    冯朝靠小朱近了些:“小朱同志,把你那根木棍换给我怎么样?一大把牛肉干。”

    小朱没吭声。他正用木棍探着路,跳过一道泥沟。

    “要不我买你的,一块袁大头。”

    忽然,走在前头的侯志平“哎哟”一声摔倒了。一个个黑乎乎的东西纵身跳起,从他面前跑了过去,原来是一小群黄羊。

    冯朝惊慌地说:“不好,走到没人的地方来了!”

    就在这时,前方远处传来了细微的人声:“哎————同志————”“哎————排长————”

    三个人惊喜地向前望去。

    浓雾在渐渐消散,人的轮廓显现出来了。

    伍芝兰继续带着她的小部队前进。她还是不时仰起头来喊着。后边五个人应和着。

    “行啦,同志嫂,你歇会儿,不用喊啦!”

    “好,再喊一次!”就在她仰头要喊的工夫,前面出现了一个黑点。

    她以极快的动作抽出驳壳枪,在大腿上一擦,扳开大机头,推上了顶膛火,机警地望去。

    一小群黄羊飞速奔来。

    伍芝兰抬手两个点发,羊群消失在雾气里了。

    “不知打着了没有?”

    “两只。”她轻吹着枪口的烟。脸上头一次有了笑容,“能解决一下咱们的肚子问题了。走,去找找。”

    果然,两只黄羊倒在草丛里。

    伍芝兰安排好两个伤员,自己把猎物拖到爬犁边。后边的同志也你搀我扶地陆续赶来。

    有人在叫:“黄羊又回来了,快打!”

    “别打呀!”随着声音,三个人跌跌撞撞地迎面走来。

    走在前头的小朱,一头扎在伍芝兰怀里,哭出了声:“同志,可见到你们啦!”

    伍芝兰奇怪地问:“你们怎么往南走?”

    侯志平正要回答,冯朝连忙接口:“雾大,迷失了方向。”

    伍芝兰安慰着小朱:“同志,会合到一起就好了。我们一起走,再难也能走出草地。”

    她重又挎起了枪绳。可是因为加了两只黄羊,更重了。她把几根空粮袋接起来,往拖犁上系着问道:“你们谁来帮一把?”

    冯朝扬了扬缠着纱布的胳膊:“我,我去看看,照顾后边的同志。”

    小朱犹豫了一霎,接过了空粮袋:“我来。”

    队伍重又前进了。

    队尾,冯朝附在侯志平耳边低语:“你不看他们都断粮啦?我们还得单独走。”

    又是一支部队从雾气里钻出来。

    这支队伍虽然是些老弱残兵,还存在着明显的掉队人员的痕迹,然而却已经成了一支经过整顿的、像样的队伍了。

    走在头里的是连长肖国成,他背着曾立标。小秦已不需扯着连长的皮带了,他拄根竹棍走着,胸前的军号已从套子里拿了出来,擦得锃亮。许苓背着背篓紧跟在后面,背篓上和萍萍脑袋上又插满了野花,看去整个儿像背着个花篮。小文书汪坤和廖文,还是一前一后地赶着那头牦牛。走在连部直属队最后的是挑夫常炽,他拄着竹棍,依然挑着那副担子,扁担上挂着那挺花机关,只是鼻梁上多了副眼镜,使这个怪老头儿更显得不伦不类了。

    肖国成扭回头望去。

    在“直属队”后面是五六副担架,上面是重伤员,稍后是被搀扶着的轻伤病号;护士长李芳跑前跑后地照顾着。再往后就是黄长友带的战斗分队,名字叫“步兵排”,实际上是身体稍强的人组成的一支运输队,每个人身上都挂满了枪支弹药。然而年轻的机关枪排排长黄长友却把人们带得井井有条。

    黄长友跑到前边来。“连长,当这样的值星排长,没劲!来,换换。”

    肖国成接过包在帆布套里的轻机枪,黄长友背起了曾立标。

    肖国成扛着枪跨到队列旁边,心情有些激动。他眼前忽然浮上昨天傍晚那混乱的景象。他束手无策,抱着伤员痛哭失声,耳边却响起一个声音:“共产党人身体里,要少生产点眼泪!”……

    他的思路又回到了现实,却发现一大滴泪水落到了腮帮上。他连忙擦了去,笑了。

    他看见许苓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忙从驳壳枪上解下毛巾去擦。

    许苓闪身躲开了。

    肖国成看着背篓里的萍萍,俯身去亲亲。萍萍推着他那浓黑的胡子,咯咯地笑着,躲来躲去。

    “你呀,根本不会爱!”常炽走过来。他指了指许苓,“让孩子靠路边歇会儿吧。”

    肖国成不解:“这就是会爱?”但还是向许苓下了命令:“小许,过来!”

    他让许苓在队伍旁边找块干些的地方,把孩子从背篓里抱出来。

    萍萍站在如茵的草地上,一双清澈的大眼,望着行军的队伍,不时亲切地叫一声:“叔叔!”

    抬担架的脚步慢下来了,都亲切地望着这花朵似的女孩。

    一个担架员问:“你几岁了?”

    萍萍扬起四个小手指:“四岁。”

    伤员从担架上起身,从口袋里掏出核桃般大的一块东西扔给孩子。

    许苓连忙捡起来,舔了舔:“盐?”

    一个女战士停住了脚步,从腰间解下了一条毛线围巾,围到了孩子脖子上。

    又一副担架过来了,担架员放下担架,浑身掏摸着,最后解下了粮袋向孩子走过来。

    许苓忙把油布摊开。担架员往上边倒了一小把炒面。炒面散发着轻轻的粉尘……

    这个头一开,人们仿佛听到了什么号令,一个个走到孩子身边,把点什么东西放到了油布上。

    油布上,炒面在增多。什么都有:酥油、黄糖、奶酪、自制的牛肉干、羊皮背心、毛线袜子……

    一个女战士把一件花衣服放在衣堆上。另一个女战士放下了一截红头绳。

    一个战士放下了三个鸟蛋。

    一个小战士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灰兔子。这显然是他的心爱之物,他犹豫了一阵,最后下了决心,小心地放到了萍萍的手里。

    面对着这意外的情景,许苓又高兴又有点心慌。她不安地看着肖国成:“连长,这……”

    肖国成却被这幅情景深深地感动了。他赞许地微笑着,胡子却在轻轻抖动,泪水溢满了眼眶。

    只有萍萍例外,她依然瞪着秀丽的大眼看着这些人,看着这一切。直到队伍走完,许苓和肖国成把东西包裹起来的时候,孩子才突然抱住了许苓的脖子,小声地问道:

    “这些都是给我的吗?”

    “对,都是给你的。”

    “给我了,为什么给我呢?”

    “因为,因为……”许苓思索着,“因为大家都喜欢你,都爱你!”

    萍萍昂起小脑袋想了想,若有所悟地说:“爱谁,就把自己的东西给他,对吗?”

    许苓没有回答。

    肖国成也没有回答。

    这个生活的真理,这个人与人、人与事业关系的真理,由一个四岁的孩子在这荒无人烟的大草地里讲出来,简直是惊心动魄!

    一时,整个草地仿佛都发出了应和的回声:

    “爱谁,就把什么东西都给他!”

    萍萍还在问:“那……那我呢?”萍萍想了想,又问道,“我爱妈妈,我爱叔叔、阿姨,可我拿什么给你们呢?”

    许苓和肖国成互相看了看,又没有回答————他们回答不了。

    于是,天地之间只留下了这个四岁孩子的稚气的声音:

    “……我拿什么给你们呢?”

    五

    夕阳的余晖,洒在草地上,把草地照耀得柔和而又美丽。就连草地跋涉者的剪影也变得峭拔、雄健,充满了诗意。

    伍芝兰挽着小朱的臂膀,一用劲把爬犁拉上了土坡,似乎把最后一点力气都用尽了,两个人一齐倒在了地上。

    小朱眼尖,一眼看见了不远处一堆篝火的余烬。他连忙跑过去拨弄着,居然冒起了火苗。

    人们陆续来到篝火边上坐下来。

    伍芝兰抚着小朱的脸:“这么瘦。多大啦?”

    “属鼠的,十二啦!”小朱情不自禁地往伍芝兰身边偎偎,“巴中东乡的。”

    “这么小,爹妈怎么舍得你当红军?”

    “撤出苏区,妈妈走散了,爹牺牲在杂谷垴。我就把爹的军装穿上了。”

    小战士的话触动了女排长的心。她抱住了小朱的肩膀,低低地叫了声:“孩子!”

    “排长,你好……你像个妈妈一样……”小朱把头扎进伍芝兰怀里,呜咽着,“我不好,我是个坏孩子!”

    “怎么啦?”

    “我不守纪律,跟着人家乱跑,还……”他从伍芝兰怀里挣出来,坐起了身。忽然,他叫起来,“对,那天晚上,就是在这里,跟他们偷牛,连小孩子也不顾了……”他大哭起来。

    伍芝兰坐起来,给他擦着眼泪:“别哭,别哭!”

    伤号探过身问小朱:“你说什么?小孩子?”

    小朱点点头。

    伍芝兰也注意起来:“多大?”

    “天黑,没看清。”

    伤号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小朱摇摇头。

    伍芝兰失望地叹了口气,紧紧抱住了小朱:“好,好,能跟大伙儿在一起,就是好孩子!”她高声地说,“来,找水,煮黄羊肉!”

    伍芝兰望望篝火四周,问道:“还有两个同志呢?”

    冯朝和侯志平早就不知哪里去了。

    一条清清的小河,河边几簇灌木丛,简直成了草地的美景。

    落日余晖里,队伍正忙着安排宿营。河边到处是欢快的人群。

    许苓抱着萍萍来到河边。

    几个男孩子正在河水里嬉戏。小秦站在齐腰深的水里喊着:“小许,快来呀!”

    许苓转身走开。

    她走到下游一丛矮树旁。树后,一个女战士探出头来。呵斥说:“小鬼,走到哪儿来啦,不快走开看我不拿皮带抽你!”

    许苓苦笑一声,又走开了。

    “我要跟小秦叔叔和老牛一块儿洗。”

    “他们是男的。”

    “跟阿姨洗。”

    “她们是女的。”

    萍萍怔怔地望着许苓。

    她俩终于来到了一个僻静的河湾。许苓帮萍萍脱了衣服,把她浸到水里。

    轻风送来一阵悦耳的箫声。还是《苏武牧羊》的调子,但吹得轻快、悠扬,和眼前的情景十分和谐。

    离河边较远的一簇矮树丛边,临时党支部委员会,已开了多时了,这会儿正进行着最后一项议程。

    “……还是杀了它!”说话的是李芳,“今天又牺牲了两个同志,我检查了,是饿死的。”

    排长黄长友说:“杀了,那七八支枪谁来背!”

    “杀吧,还是人要紧!”炊事班长谢怀福倚着树根喘息着,他病情更重了,说话上气不接下气,“可能不能再等一两天……”

    李芳嘴快地说:“得,三种意见,各占一票!”

    肖国成:“有个同志向支部提了个意见,剩的粮食集中给伤员,牦牛呢,先不杀……”

    李芳激动地说:“同志吃什么?吃草?”

    “对,吃草!”肖国成点点头,“把同志们逼一逼,准备应对更苦的时候。我看就这么决定了!”

    谁都没有再说什么,只有箫声在回荡。

    “好,同意!”李芳提起挎包站起来,“这个怪老头子!要药给一点点,牛又不让杀,什么都卡得紧紧的!”

    人们陆续走开了。肖国成扶起了谢怀福。老谢轻声地说:“还有个问题:有两个人提出要求入党,得讨论一下。”

    “入党?这样的时候,还顾得上这个?!”

    老谢正色地说:“正是这样的时候,党,才能得到真的党员!”

    小河边上,四处幽静。

    岸边矮树梢头搭着几件洗净的衣服,有小孩子的衣裤、许苓的军衣,还有两条空了的干粮袋。

    矮树下,萍萍光着身子趴在那里,正手拿野菜喂着小兔子。小兔吃得正香,萍萍开心地笑着。

    河边,许苓显然已经洗过澡,穿着内衣,在望着水湾出神。

    水湾清澈、明净,晚霞映红的浮云照在水里,分外好看。水里,映出许苓那洗干净了的脸庞,和小花布衬衣裹着的上身,完全是一个秀丽的姑娘。

    许苓注视着自己的影子,抚摩着自己的短发,眼前浮起了幻影:仿佛自己的头发一下子变长了,披在肩头一阵风吹来,飘飘洒洒,她正用心地把它编成两条长辫子。身上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一件花衣服。于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映在了明镜般的水里。许苓欣赏着自己,发出了少女的妩媚的微笑……

    突然,传来了萍萍的喊声:“叔叔妈妈————”

    许苓一愣,水中的姑娘消失了,又换上了那个短头发的假小子。

    许苓懊恼地噘起嘴:“什么叔叔,什么妈妈!……”

    “叔叔————”萍萍叫声更高更急了,“衣裳跑啦!”

    果然,晾干的衣服正被风吹离了树枝。许苓连忙去追,还是有萍萍的一件短裤被吹上了天空,眨眼不见了。

    许苓佯怒地拍打着萍萍的屁股。萍萍咯咯地笑着。两个人高兴地滚在草地上。

    夜幕笼罩着草地,也笼罩着那块小高地。

    小高地中央,一堆篝火烧得正旺。吊架上,一个小铜盆和两个搪瓷脸盆里,煮着黄羊肉,飘散着香气。

    伍芝兰手挽着手领着小朱,在高地上走着,捡拾柴火。

    小朱发现了一根竖着的木棍,伸手就要去拔,被伍芝兰制止了。

    “等等!”伍芝兰走过去,看出这是只路标,横杆上写着:“向北前进!”

    伍芝兰心情激动:“那天,在这里的同志多吗?”

    “多。差不多有上万人。”

    “看,经了暴风雨,没有死一个人。那就是说,他们还有力量!”

    小朱点点头。

    “而且,他们还想着我们。”伍芝兰抚摩着路标,“知道吗?哪儿是北?”

    小朱摇摇头。

    伍芝兰指指路标的箭头,又循着箭头指去:“看,那就是北斗星。”

    开阔的夜空里,北斗星格外清晰。

    “记住它。万一失散了,剩一个人也要往北走,走出去!”

    小朱偎依在伍芝兰怀里:“我再也不离开你啦!”

    伍芝兰抱着这个大孩子,亲切地说:“对,孩子!不离开!跟着集体,跟着妈妈,不离开!”

    一大滴眼泪落到了小朱的脸上。

    一滴雨点洒落到泥水里,接着细雨唰唰地下起来。草地又变得阴沉可怖了。

    肖国成指了指近外的几棵老树,喊道:“快避雨!”

    人们向着古树奔去。

    青年战士背着谢怀福跌跌撞撞地来到一棵歪倒的树下。老谢已经有些昏迷。青年人喘息了一阵,掏出小洋瓷碗,接了点雨水,解下粮袋,抖进了点炒面,用树枝拌和了一下,喂到老谢嘴里去。

    老谢醒来了,咂了咂嘴:“哪里来的炒面?”

    “还有点。”他扬了扬粮袋。

    空空的粮袋,只有寸把长的一截还有粮。老谢沉下了脸:“干吗还给我吃粮?”

    青年人显然误会了,连忙指了指腋下:“我,还有。”那里半条粮袋鼓鼓囊囊的。

    老谢推开碗:“把它送给重伤员!”

    青年人噘着嘴:“你就是重伤员!”

    肖国成走过来:“吵什么?”

    老谢又有些昏迷,说不出话了,指了指粮袋。

    肖国成冒火地说:“你,你打埋伏?!”

    青年战士护住了粮袋,默不作声。

    “去呀,”肖国成捏紧了拳头,“去交给护士长!”

    青年战士没有作声。

    “你,自私!”肖国成怒不可遏,一拳打在战士肩胛上,“交出来!”他气呼呼地转身走开。

    青年战士摸摸肩胛,又端起碗扑到老谢身上:“老谢,老谢!”

    肖国成怒气冲冲地往前走,迎面碰上了李芳。

    李芳焦灼地说:“杀了吧!”

    “杀,杀,你就知道杀!”肖国成眼里像喷火,“为什么你不能把那个班长救活?嗯?为什么?”

    “他是饿死的!”

    “你,你无能!”

    他推开李芳又往前走去。

    一棵古树的浓密的树冠,像伞盖一样挡住了细雨。

    树下,红小鬼们围着常炽,聚精会神地听着他讲故事,连萍萍也坐在许苓怀里注意地听着。

    “……天,墨黑墨黑的,伸出手来也看不见指头。往哪儿走?才能走出这阴森森的原始大森林呢?”

    常炽停住话,咳嗽了一阵,又说下去。

    “这时候,丹柯解开了衣裳,一把撕开了胸膛,掏出了自己的心。那颗心在他手里怦怦跳着,闪光,发亮。丹柯把自己的心高高举起来,领着大伙儿往前走。走啊,走啊,走出黑黑的大森林。”

    廖文问:“丹柯呢?”

    常炽说:“他倒在地上,死了!”

    短暂的沉默。听众里传出了一阵轻轻的叹息。

    小秦感叹道:“我们这里有个丹柯就好了。”

    常炽说:“有哇。”

    汪坤问:“在哪儿?”

    常炽笑笑:“你,你,还有你廖文,小萍萍都是。”

    “不信?”常炽拍了拍背后那棵古树,“你们看。”树上,有几处树皮被砍掉了,上面的字迹依稀可辨:“向北前进!”“坚决北上抗日!”下署“湖南部写”。

    “湖南部就是党中央的代号。”常炽叹了口气,“要按这个方针,去年我们就到陕北了,这会儿……”

    这时,肖国成气冲冲地走过来:“干吗不挖野菜去?去!去!”

    孩子们散开了。

    廖文牵着牛怏怏不乐地走开了。

    肖国成厉声叫:“廖文!”廖文站下来,肖国成却没有讲话,他摸了摸牦牛,说:“去吧!”

    许苓狡黠地在萍萍耳边说了句什么,然后把她往肖国成怀里一塞:“连长抱会儿,我得挖野菜去。”转身跑走了。

    常炽:“火气倒不小!”

    肖国成声音有些颤抖:“又是三个!”他把两张纸片递过去,“连昨天一共四个同志牺牲了,三个是党员。”

    常炽看着三份党证:“……江西吉安,湖南桑植,四川通江……”

    “把牦牛杀掉!”

    “嗯。”常炽抚摩着胡须,“不过,牛下水、牛皮都别丢掉。还得省着吃。更难的时候还没到。”

    “已经够难的啦!”

    “不。去年和党中央分手,我们从包座南下,走了四天才到这里。”常炽指了指树上的标语,“我们这速度还得五六天。万一曲河一涨水,窝住了……”

    “杀了再说。我去找支委们商议一下。”

    细雨中,人们三三两两在寻找着野菜。

    廖文和汪坤、许苓一块儿边挖野菜边交谈着,牦牛慢吞吞跟在后面。

    小秦模仿着常炽,摸着“胡子”,学着湖北口音:“你,你,还有你廖文、小萍萍,都是丹柯嘛!……”

    许苓笑得前仰后合。“这个怪老头儿,真有意思。”

    廖文把一棵野菜填进牦牛嘴里:“我可不够格。我太爱玩。”

    汪坤装出大人样沉思地说:“嗯,这老挑夫,他讲得有道理!……”

    许苓笑着说:“反正小秦不是,太馋了。”

    “就你好,干什么都躲着大伙儿……”

    传来了肖国成的喊声:“小许!给你孩子!”他把萍萍放在地上,围着牦牛走了一圈,走开了。

    萍萍蹒跚地走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黄糖,自己咬了一口,又塞到牦牛的嘴边。

    许苓问:“萍萍,你干什么?”

    “给老牛吃,要杀老牛啦!”

    廖文:“瞎说!”

    “两个胡子叔叔说的。”她学着样子,“把牦牛杀掉!”

    小鬼们全怔住了。

    廖文像疯了一样,拔腿就跑。迎面遇上了常炽。他愤怒地冲上去:“不许你们杀牛!”

    “咦,怎么今天都爱发火?”

    “你亲口说的:这是党的财产!”他挥舞着小拳头,在常炽胸前擂着,“拉过钩的,不算数?”

    肖国成走来:“廖文,别胡闹!”

    廖文放开常炽,转身一头撞在肖国成的胸前。

    肖国成命令身边的黄长友:“拉走!”

    黄长友牵过牛,推开前来阻拦的汪坤、许苓,大步走去。

    廖文定定神,“嗬嗬”地叫了两声。

    牦牛挣脱了黄长友,又跑了回来。

    谁也没法对付这个像只小疯狗一样的廖文,形势顿时僵住了。

    稍停,常炽低声说:“我知道,这头牦牛是廖文同志的心啊!”

    廖文一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丹柯,手里托着一颗心————不知怎的,这心,却是牛形的。

    廖文轻轻抚摩着牦牛,随手把缰绳解下来,然后扳着牛角把牛递到黄排长手里,自己却捂着脸痛哭起来。

    人们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只有萍萍抓着牦牛那长长的鬃毛,贴在自己脸上,把老大的一块黄糖塞进牛嘴里。

    阴沉的草地。

    两天前清澈得可以照人的那条小河,如今却浑浊不堪。

    伍芝兰提着竹筒,小朱端着铜盆,两人沿着河岸走着。伍芝兰把核桃般大的黄羊肉逐个递到同志们的手里。

    可以看见,她的队伍又扩大了,有了十几个人了。

    伍芝兰把一份肉递给了个年轻的战士,却看见他身边的枪扔在泥水里,上面沾满了污泥。她把枪拿起来,倚在矮树上,说道:“吃完了饭,把枪擦一擦!”

    那同志抬了抬眼皮:“擦它干啥?又用不着那玩意儿!”

    她不悦地说:“军人嘛!哪能不擦枪?一会儿我要检查!擦枪布嘛……”她解下腰间的包袱,在一堆小衣服里翻拣着,找出了一件小花上衣。

    “我有。”

    伍芝兰奇怪地问:“你有?”

    “呶,那不是?”那同志指指高处,“一会儿我去拿。”

    伍芝兰抬头看去,只见矮树梢头挂着一件小花衣服,连忙伸手取下来。衣服和她手里的那件一模一样。她看着看着,一阵眩晕,倚到了小朱的肩上。

    那个伤号欠起身问:“怎么啦?”

    “我的孩子的衣裳,可孩子……”

    “咳,同志嫂,你怎么糊涂啦!”伤号高兴地说,“孩子能到这里,一定是在自己同志的手里嘛。”

    “在自己同志的手里……”伍芝兰自言自语,眼睛里充满了希望,她把衣服抱在胸前,低声呼唤道:“萍萍————”

    细雨蒙蒙,冷风阵阵。草地的雨夜是寒冷的。

    篝火旁,许苓正在给怀里的萍萍喂饭。她把蒙在萍萍头上的油布掖了掖,把半小碗野菜加炒面的糊糊送到萍萍嘴边:“来,再喝一大口。”

    萍萍摇摇头:“不吃!”

    许苓劝诱:“看,小兔子大口吃草。萍萍也吃。”

    看看兔子香香地吃着草,萍萍猛喝一口,皱起了眉头:“我不吃草,我要吃面面。”

    许苓擦去眼角的泪水,哽咽地说:“面面没有了,叔叔、阿姨都没有面面了。”

    萍萍哭了,乱蹬着小腿哭叫:“我,我饿……”

    旁边,老炊事班长谢怀福正聚精会神地忙着。他把生牛皮带用菜刀切下一截,用根枪通条挑着伸到火里去。牛皮“啪啪”一阵响,爆起一层油花。

    他向着身边的年轻同志说:“看清楚了?就这么办,能行!”他把烧好的牛皮扔进茶缸里,又用树枝从茶缸里夹出一块煮好了的牛皮,递给许苓:“给孩子吃吃看。”

    许苓接过来吹了吹,塞到孩子嘴里。萍萍慢慢咀嚼着,不哭了。

    青年战士凑近老谢:“你真好!什么也难不住你!”

    老谢叹了口气:“瞎说,眼看党落难遭灾,不能给党分忧,这,这心里难受啊!”他艰难地呼吸着,“你要入党,好!我观察你多时了。我介绍。咱们一起把困难掰碎了,你一块,我一块,分分扛起来……”

    许苓静静地听着,情不自禁地说出了声:“还有我呢。”

    萍萍也学着:“还有我呢!”

    “有你有你,”老谢喘息着,“也为了你……”

    青年战士从粮袋里掏出最后一把炒面,偷偷放进萍萍的碗里。

    一堆篝火。火苗在慢慢落下去。细雨丝偶尔落到火炭上发出“嗞嗞”的响声。

    篝火四周人们都蜷曲着身子睡着了,只有两个人在低声谈着话。

    常炽望着肖国成:“该下决心啦,连长同志!”

    肖国成长叹一声:“老常啊,我多么想把掉队的同志都带出去,一个不少地带出草地,带给党!”他扬起巴掌揩了揩眼睛,“想不到又困在这里……我真担心……”他声音更低了。

    “就是为了走出去,才让年轻的同志先走,抢在曲河涨水之前走过去。先保住一部分!”

    “真有大雨?”

    “我会算!”常炽向肖国成靠近了些,撩起自己的衣服,小声地说,“你看看。”

    肖国成抓起一块冒火的树枝照着,只见常炽腰背上鞭痕累累,腋下有一处伤口流着脓血,不禁“啊”了一声。

    “嘘————保密!”常炽苦笑一声,“断了两根肋骨,想不到倒有这么个用处————留下了个晴雨表。今晚,至迟明天,有大雨。”

    “这……”肖国成抚摩着常炽身上的伤疤,思忖着,“只能派出半个班掩护……”

    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常炽慌忙放下衣服。

    走过来的是汪坤,他把一张纸交给肖国成。

    肖国成看着,不由得叹息:“唉,又牺牲了两个。”他发现了什么,提高声音,“又收容了七个。总数是一百零三个。怎么,冯朝,那个捣蛋的家伙又回来了?”

    “还有个侯志平。”

    “什么,还填上他们是党员?”肖国成指尖戳着统计表,气愤地说,“这样的人也算个党员!”

    常炽苦笑了一声:“有什么办法呢,在极端困难的时候,有的人在提高,往着人的更高处长;有的人呢,露出了本相,在往野兽窝里掉!”

    “可他偏偏长着张嘴,说话吃东西!”肖国成叹了口气,“我可拿什么给同志们吃啊!”

    他转身向着汪坤:“小文书,你去检查一下你们那些小伙伴,一定要睡好,准备明早执行任务。”

    “是,执行任务!”

    “我说的是:准备!”

    汪坤刚走,黄长友和李芳走过来。黄长友说:“派去侦察的人回来了。河没有涨,就是有一段烂泥地,不大好走。”

    李芳说:“准备好了,就只有一条牛腿,半袋炒面。”

    “好,我们商量一下,做个决议!”

    一个黑影缓缓爬过来,爬近火堆,可以看清是老炊事班长谢怀福。

    老谢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你们……你们的话,我……我都听见了!……”

    肖国成扶住了老谢:“准备开个会……”

    “我们几个伤重的,商、商量过了。”老谢几乎是恳求,“让年轻力壮的先走,那是咱们的希望。我们嘛,爬,也跟上去。我们人受了伤,心没有伤,不会给党丢脸的!”

    常炽抓住了老谢的手。接着,一只又一只,五只手捏在了一起,五个人默默地望着。一个重大的决策在无言中决定了。

    细雨中,伍芝兰带领着她的小部队在前进。她依然和小朱共同拖着那架爬犁,爬犁却似乎轻快了许多。木板在雨中的水草上轻快地滑过。伤号已经不需搀扶了,拄根棍子在后面走着,不时帮着把爬犁推上一把。

    伍芝兰情绪比以前好多了,眉宇间多了点喜气,人显得更为英俊俏丽。她神情振奋地说:“这么走,大概再有两天就能赶上他们了。”

    小朱高兴地说:“那,就能见到你的孩子啦!”

    伍芝兰点点头,笑了。

    伤员凑趣:“小朱,那时候,排长可就不要你这个儿子啦!”

    小朱撒娇地向伍芝兰靠靠:“那,我也不离开你!”

    “傻孩子,净讲些傻话。”她仰起头,神往地说,“等出了草地,到了陕北,咱们一、二、四方面军会合在一起,革命大发展了,一个大家庭里,该有多少事情要我们去做呀!”

    “我们一块儿做。”

    “对,一块儿。”伍芝兰揽着小朱的肩膀,“你、我还有萍萍,我们也‘会师’成一个新的家庭……就像《红军两大主力会师》歌里唱的那样……”

    她清了清喉咙,唱起来:

    万余里长征,经历八省险阻与山河,

    铁的意志,血的牺牲,

    换得伟大的会合……

    小朱也加进来:

    为着奠定中国革命巩固的基础,

    高举红旗向前进!

    清晨,雨停了。

    十四五个红小鬼和七八个女战士挤坐在一起,同声唱着这支歌:

    “万余里长征,经历八省险阻与山河,铁的意志,血的牺牲,换得伟大的会合……”

    年轻人个个装束得停停当当,个个神情庄重。

    然而,几个老战士似乎还不放心,在人群的周围仔细察看着。

    歌声一停,李芳走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女战士身边,把一个绣有红十字的挎包交给她,嘱咐了几句。然后,又来到了许苓旁边,递给她一个药瓶:“这叫鱼肝油,每天给萍萍吃两粒。”说罢,她转身俯到背篓上,在萍萍脸上久久地亲吻着。

    炊事班长老谢爬到红小鬼们中间,把一块块烧得焦黄的牛皮分给每一个人。他指着牛皮上刻好的白印,向廖文交代:“孩子,看好了,一条线,是一顿饭的口粮!”

    肖国成来到常炽身边,低声地说:“都准备好了。”

    “嗯。”常炽把自己那根竹棍递过去,叹了口气,“给孩子撒谎,这可是第一次!”

    肖国成:“也是最后一次。”

    他大步走到队伍前面,严肃地扫视了全场:“现在,我们的处境十分困难,为了把一份重要的东西保护好,安全地交给党,组成了你们这支先遣分队!汪坤同志!”

    “到!”汪坤走过来。

    肖国成举起竹棍,拔开塞头,把一卷纸拿出来:“同志们看好,这是一份重要文件!”他又郑重地把文件放进了竹筒,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卷纸,“这是几天来牺牲同志的名单和党证,一并带出去!”

    他把塞子塞好,两手捧起竹棍,递到了汪坤手里。然后,他把声音提高了些:

    “我命令:先遣分队由黄长友排长负责!你们的任务是:立即出发,沿着去年中央红军走过的路,走班佑、巴西、俄界……一直往北前进。直到遇到红军部队,把它交给部队的最高首长!”

    场子里很静。红小鬼们脸上浮泛着即将执行重大任务的神圣的表情。

    “同志们,孩子们!”肖国成充满感情地说,“你们的担子很重啊。记住,就是剩一个人也要把这件重要的东西送到……”

    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把他的话打断了。

    黄长友跑过来:“人都集合好了,就是那个冯朝又胡闹……”

    “走,会照常开!”肖国成摆摆手,“你带小鬼们也列席听听。”

    不远处一块平地上,党员们已经集合起来,会议还没有开始。冯朝在人们当中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地说着:“……哎呀呀,真想不到,几天工夫大家竟然落到了这步田地:吃没得吃,走又走不动……”

    有人呵斥他:“你胡说些什么?能丢下同志不管吗?”

    “这个嘛……得看什么情况,”冯朝摇了摇头,“这种时候,谁顾得了谁?谁能活出去算谁有本事!……”

    肖国成赶来了,厉声道:“冯朝同志,不许你散布这种悲观的论调。”

    “我悲观,可我活着!”冯朝讥讽地说,“你这个小连长,可把同志们带死了好多!”

    会场里向冯朝发出愤怒的斥责声。

    肖国成愤怒地指着冯朝:“你活着?靠什么?你偷了大伙的牦牛,偷走了同志们的口粮,你是靠损害别人活着的。”

    冯朝恼羞成怒:“你,你,老子干什么你管不着!”

    “偷孩子的干粮,谁都能管!”

    “管?也得问问它!”冯朝抽出了驳壳枪。

    肖国成镇静地说:“把他的枪下了!”

    黄长友一伸手扭下了冯朝的枪。

    肖国成走到冯朝面前:“把党证交出来!”

    冯朝有些慌乱:“你,你没这权力!”

    肖国成走前一步,双目逼视,大声说:“交出来!”

    冯朝慢吞吞地拿出了党证。

    肖国成用两个指头夹着那个党证和李芳、老谢交谈了几句,然后对着大家说:“同志们,咱们党、咱们红军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有纪律的。可惜,冯朝同志把这个弄脏了。”

    会场里腾起了喊声:“党里不能要这样的人!”“开除出去!”“同意……”接着许多只手举了起来。

    肖国成环顾四周:“支部大会通过了!”

    他拿起那张党证,随手撕碎,一扬手纸片随风飘去。

    他拍着矮树叶上的雨水洗了洗手,问道:“还有什么问题?”

    一个同志大步走过来,嗫嚅地说:“我,我要参加党!”

    肖国成一愣。原来这正是他两天前动手打了的那个同志。他犹豫地:“你?……”

    “对,正是他。”老谢欠起了身,“他叫汤世俊,我介绍他……”

    有几个声音在喊:“不要介绍了,我们认识他。”

    肖国成提醒说:“在这个时候干共产党,可不容易啊!”

    “我知道!”汤世俊严肃地点点头,“这几天好多好同志牺牲了,党员少了,我,我得补到他们的位置上。”

    会场一时变得很静。党员的手却在沉默中举了起来。

    “关于组织先遣分队的事,支部委员会还要向大会报告,”肖国成把指北针递给了黄长友向他做了个手势,“先遣分队,出发!”

    那支小队排成一路纵队绕过会场,踏上了北去的征途。

    伴着年轻人的脚步声,响起了箫声。《苏武牧羊》的调子又变得凄婉、悲凉了。

    六

    中午时分。

    伍芝兰和她的小分队正在赶路。伤员在爬犁上惊叫了一声:“伍排长,不好!”

    伍芝兰扭回头问:“什么?”

    伤员指着西天上的一片乌云说:“天要变!”

    伍芝兰望着急速升腾起来的浓云,心情沉重。她大声招呼:“同志们,走快点!”

    “同志们,走快点!”

    同样的话,已经是黄长友在喊了。他站在齐腰深的泥浆里,正把一个个小战士扶过去。

    这是一段地势低洼的沼泽地带,不过四五米宽,却由于没有草墩做依托,泥泞不堪。黄长友和几个战士几乎是抱着小鬼们从泥浆上传递过去。

    黄长友卡住许苓的腰,把她连抱带扶地传给了一个战士。然后望着西边的乌云,忧心地说:“要是上游下雨,一涨水,他们可怎么过呀!”

    萍萍从背篓里探出头来,扑棱着两只小手:“黄叔叔,他们变成鸟儿,飞过去!”

    黄长友苦笑了一下:“可惜,我是二十四岁,不是四岁!”

    的确,人不是鸟。

    队伍正在草地里艰难地走着。

    肖国成站在行军队列的旁边察看着。

    他扶着曾立标跨过了一个草墩,小声问道:“伤口怎么样?”

    “好多了,能跟上。”

    “云南白药倒是灵。”

    “是你的脊梁骨灵。”曾立标感激地说,“在你背上趴了五天,伤好了,也知道人该怎么活啦!”

    肖国成笑笑说:“这么说,我的脊背能治病,还能上课?”

    “本来嘛,这长征就是医院、学校。”常炽把话接过来,“就是学费高了点。”

    肖国成走近常炽,伸手去接挑子:“我挑会儿?”

    常炽推开了他:“跟你一样,这肩上的挑子越来越轻,可心里的担子越来越重啦。”

    好像为了证实他的话,大点的雨滴洒落下来。

    常炽说:“看,这不是?老天爷要考考我们————更艰难的时候来啦。”

    肖国成透过雨帘望着远方:“那些孩子们不知道过河了没有?”

    拂晓。大雨继续瓢泼般下着。

    红小鬼组成的先遣分队在冒雨行进。

    一道闪电映出这队红色少年的身影:他们手拉着手,组成了人的长链、人的雁行,一步又一步,在草海泥塘里走着。

    黄长友扛着轻机枪走在最前面。他不时借着闪电的光亮,看看手里的指北针。

    小秦走着,从口袋里掏出块烤焦的牛皮看了看,狠着心又放进了口袋;不一会儿又掏了出来,忍不住咬了一口。

    廖文已是疲惫不堪,又被瞌睡折磨着,脑袋在脖子上晃晃悠悠。他像喃喃自语又像梦呓:“老是走,老是走……歇会儿吧……就一会儿……”

    汪坤紧拉着他的手:“不行!快走!”

    许苓咬着牙,一手抓紧背篓的背带,一手抓着军帽不停地揩着脸上的雨水。后边一个女战士赶上一步,扶着背篓,揭开上面的油布看看。

    萍萍睡得正香。

    黑暗里,唰唰的雨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交织着。

    突然,廖文“哎哟”一声摔倒了。

    汪坤连忙去扶:“怎么啦?”

    廖文呻吟着:“被石头绊倒了。”

    黄长友跨到队列旁边,问道:“什么事?”

    汪坤回答:“没什么,小廖被石头绊倒了。”

    “什么?石头?”黄长友跑过来,“在哪儿?”他用脚试探着。

    一道闪电。看清了,果然是块石头。

    黄长友一把抱住了廖文:“好小子,你这一跤摔得有名堂!”他大声地喊道,“同志们,有石头了,离草地边边不远啦!快走哇!”

    年轻人的欢呼声压过了雨声。

    果然,前边的路渐渐干些了,行军速度也快了些。

    天放亮的时候,在行进的前方出现了一块高地。高地棱线上,依稀有人影在活动。

    黄长友脱着枪衣,向身边的战士发出命令:“战斗准备!”

    他拉过小秦:“吹号联络!”

    小秦拍着肚皮央告:“排长,先得批准我吃两口牛皮!”

    “你小子,又敲竹杠啦!”黄长友掏出两块焦牛皮,“好,补贴你!”

    小秦把牛皮塞进嘴里嚼着,掏出了军号。

    清亮的号声响了。

    稍停,高地上也传来了号声。

    小秦惊喜地喊:“排长,自己人!”

    黄长友拔腿飞奔而去。

    当一群泥猴似的红小鬼登上高地,黄长友已经在和一个干部模样的人亲热地交谈着。

    那个干部:“……是贺总指挥亲自交代我们连在这里设兵站,收容和掩护掉队的同志们。七天啦,我们已经送走了好几批零散的同志。”

    “魏指导员,你说什么,掩护?”

    “有小股反动骑兵,就在这草地边上袭扰,专门袭击我们的掉队的同志。”

    “大队在哪儿?”

    “二、四方面军大约都在北上的路上,预定在甘肃的会宁一带和中央红军会合,那也是我们的目标。”魏指导员向走来的红小鬼们招招手,“同志们都受苦啦!”

    “我总算把他们交给你了。”黄长友把汪坤拉到身边,介绍道,“这是红二方面军后卫部队的魏指导员,兵站的负责人。”

    汪坤敬礼,严肃地说:“收容队的肖连长要我把一件重要的东西交给您!”他用衣袖把竹棍擦擦,拔开塞子,拿出里边的文件递过去。

    魏指导员接过来看看感叹地说:“又有这么多同志牺牲了。”他把一叠党证放进图囊;又打开了另一张纸看着。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看完了,他捏着那张纸向前走一步,把纸片郑重地放到汪坤手里:“这,是给你们的!”

    汪坤惊诧地问:“什么?给我们的?”

    “对!”魏指导员点点头,“识字吗?念给你们小伙伴们听听。”

    同志们围拢过来。

    汪坤展开那张纸,大声读起来:

    “亲爱的同志们,孩子们!当你们看到这封书信的时候,就知道了:我们请你们交给党的重要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你们自己!……”

    汪坤停住了。

    人群愣住了。

    汪坤继续读下去:

    “我们还在奋斗、前进!我们非常想赶上前去和同志们一起战斗。只是环境万分恶劣,我们不知道能不能如愿。在这样的时刻,我们要求你们:不要等待,不要停留,一直往前走,走到陕北去,走到自己的队伍里去。你们每往前走一步,我们都高兴;你们每一步里,都有着我们的希望!”

    汪坤哽咽着读不下去了。

    队伍里响起了唏嘘声。

    汪坤擦了擦眼睛,接着读信:

    “孩子们,我们不知道将来有什么等待着你们。但是,我们相信,你们决不会忘记我们这段艰难的征途。只要你们记住草地,带着这种草地精神努力奋斗,把自己的一切献给人民,献给革命,一个美好的新世界就一定属于你们!”

    “听我们的话,前进吧!”

    信读完了。人群里一片寂静,只有晨风掠过草丛,把草梢上的雨点抖落下来的声音。

    稍停,汪坤转身抱住了魏指导员,哭喊着:“指导员,快,快去救救他们吧!”

    小鬼们也拥上前来,流着泪要求着。

    魏指导员和黄长友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堆篝火:“你们先去烤烤火再把锅里的东西消灭了,我们就出发!”

    孩子们向篝火跑去。

    篝火上吊着的行军锅里,混合着野菜的疙瘩汤正在翻滚,一个炊事员正把辣椒粉撒到锅里去。

    坐到了篝火旁边,人们才发现天放晴了,太阳升起来了,天边挂起了一道长长的彩虹。

    萍萍指着彩虹问许苓:“叔叔妈妈,那是什么?”

    许苓回答:“虹。”

    萍萍望着这奇异的长虹,看呆了。

    廖文凑近汪坤:“小文书,你有学问,听说虹是太阳的光变的,是真的?”

    “嗯,”汪坤肯定地点点头,“可我说不明白:明明是白色的光,一遇到水,竟然有这么多颜色?”

    小秦说:“我奇怪的是:明明是七种颜色,合在一起,就是光,就能照得到处都发亮!”

    许苓幻想着:“要是这彩虹是座桥,让后边的同志们从上面走过来,那该多好啊!”

    低洼的沼泽地带由于涨水,情形和先遣分队过的时候大不相同了————混浊的绿水,冒着气泡,显得深不可测。

    肖国成和常炽穿着湿漉漉的衣服蹲在沼泽边上,目不转睛地看着。

    常炽说:“水是在退,就是太慢。”

    肖国成说:“我去试试看。”

    常炽看了他一眼,从腰间解下那根麻绳,默默地捆在他的胸前。

    肖国成跨进水里,走了没几步,身子一沉陷到了脖颈。常炽慌忙拉住。青年战士赶来,两人一齐用力,才拖了上来。

    肖国成吐着泥水说:“不成!不成!”

    李芳提着药包跑过来问:“怎么样?”

    “我没事!”肖国成摆摆手,望着李芳,想问什么又不敢开口。

    李芳背过身,低声说:“要是再加上你,就是四个了。”

    常炽看着肖国成,坚决地说:“砍树枝、拔草,垫出条路来。”

    沼泽地边上,肖国成带着一些人在砍着矮树。

    谢怀福爬来爬去,把树枝捆起来。

    几个伤病员在吃力地拔着青草。有人不时把能吃的草塞进嘴里。

    沼泽地边上,肖国成指挥着人们把成捆的树枝、草团扔进泥潭。

    魏指导员率领着队伍快步前进。

    黄长友看看指北针,举目四望。

    他突然一惊,转身附在魏指导员耳边低语:“看,那是什么?”

    魏指导员举起望远镜。

    一串黑点变成了奔驰的骑兵。

    魏指导员把手一挥:“准备战斗!”

    沼泽地里,用树枝、乱草垫的道路已浮出了水面。

    肖国成试着踏了上去,一只腿插进了缝隙,摔了一跤。

    他爬上岸,摇摇头:“空隙太大,还得加……”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了枪声。

    挤在“桥头”的人群出现了一阵慌乱。

    肖国成拔出枪,望着对面不远处几棵老树,急得直跺脚:“得赶快过去,控制那个树林!”

    常炽说:“你过嘛!”

    “过不去呀!”

    “过得去!”常炽从皮带上抽出那支竹箫,塞到肖国成手里,一转身,扑到了树枝上。他趴到树枝上,仰起头喊道:“还有谁,来哇!”

    谢怀福挣脱了青年战士的搀扶,跌跌撞撞地过来了,和常炽趴在了一起。

    那个青年战士跑过来,常炽抓住他的脚放到自己肩膀上:“过,接上去!”青年战士一纵身,扑到了常炽的脚后。

    接着,一个,又一个,六个人,俯身在柴草上;六个人,用身躯垫高了沼泽地上的桥。

    枪声,响得更紧了。

    常炽厉声地叫道:“肖国成同志,带上同志们,过!”

    肖国成惶乱地说:“这……”

    “肖国成同志带队前进!”常炽恼怒了,胡须在抖,“我以军政治部主任的身份命令你!”肖国成一愣,挥着手里的枪,大声喊道:“同志们,过去!”他一脚踏到了常炽的脊背上。

    魏指导员望着奔来的骑兵:“瞄准马,靠近些,打!”

    一阵排子枪,几匹马中弹倒下。

    后边的马队继续冲来。

    黄长友的机枪响了。

    又是一批人、马倒下。

    黄长友打完了一梭子弹,伸出手来:“梭子!”

    许苓背着背篓爬过来:“在哪儿?”

    “腰里。”许苓从弹袋里掏出一个梭子递过去。

    黄长友“咔嚓”换上:“你小子,不错!”机枪又响起来。

    旁边,汪坤把一块牛皮递给小秦:“小秦同志,吹号吧!”

    小秦推开牛皮:“吹什么?”

    “冲锋号!”

    魏指导员一愣:“不好,有股敌人往南插过去了。拦住它!”

    沼泽地里的“人桥”上,李芳扶着最后一个伤员正在通过。她边走边喊:“老常!”

    常炽微微动了动,没有应声。一股血水从他嘴边流出来。

    这时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喊声:“同志,等一等!”

    伍芝兰带着队伍来到了“桥头”。

    常炽睁开眼,眼前人在晃动。他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又昏过去了。

    沼泽地里的“人桥”已经没有了。

    “桥头”,几个人躺在那里。有三个人脸上搭着帽子或毛巾————已经死去。常炽歪坐在那里喘息着,胡子上挂着血迹。老谢趴在青年战士身边叫着。李芳正在为他做人工呼吸。

    肖国成提着枪跑过来,他扶着常炽,低叫道:“常炽同志!”

    常炽睁开了眼。肖国成掏出那张押解命令,在常炽眼前晃了晃,随手扔在泥潭里:“糟糕,我把那文件弄丢了!”

    常炽笑笑:“我什么也没看见。”

    肖国成转身注视着那个青年战士问:“有救吗?”

    李芳摇摇头:“太衰弱,饿得太久了!”

    “瞎说,他有粮嘛!”他从战士腋下抽出粮袋。

    老谢连忙去夺,肖国成已经把它撕开了:里面全是碎草烂土。

    老谢低声说:“他把口粮全给了孩子和重伤员……”

    肖国成呆呆地看着粮袋,眼前浮起了打那青年战士一拳的情景。

    他抡起驳壳枪敲着李芳的头:“救活他!我命令你,一定要救活他!”他悲怆地叫道,“他刚入党,他的党龄只有一天,同志们,只有一天啊!”

    李芳拿起一块雪白的纱布,盖到了那张孩子气的脸上。

    肖国成跪下来,抚摩他的肩膀。

    沼泽地对岸,小树林边上,战斗正在进行。

    伍芝兰带着她的几个战士正在射击。

    她准确地一枪又一枪,把敌人一个个打下马来。

    肖国成卧在她身边急躁地说:“怎么搞的?打马嘛!”

    伍芝兰头也不抬地回答:“我喜欢打马上的人。我的伤员需要马!”她一抬手,又一个敌兵掉下马来。

    “对!”肖国成一挥手,“同志们,瞄准敌人打!哎……”突然,一发子弹打穿了他的右臂。

    伍芝兰看看敌人退下去了,停住枪,从挎包里掏出一件小孩的衣服给他包扎。肖国成才看清伍芝兰的模样。他看着那件衣服,笑了笑:“同志嫂,你枪打得不错,可有一样不好。”

    伍芝兰惊奇地问:“怎么啦?”

    肖国成摇摇头:“你不是个好妈妈,把自己女儿都扔了!”

    伍芝兰怔住了。

    “你的萍萍在我这里。”

    “在哪儿?”

    肖国成向北一指:“在前面。”

    在动情的悲壮的歌声里,肖国成带着队伍在前进。

    队伍里多了几匹战马。

    常炽坐在马上,抚弄着他的竹箫。

    那个坐爬犁的伤员坐在马上。小朱牵着马。在小朱的旁边,伍芝兰边走边向着远方眺望。这个母亲的心啊,她期待着会师,期望着和自己的亲人团聚在一起,并且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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