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瑶瑶少不得说些私话开解开解子震,便在清堂他们离开后也识趣地躲了出去。
她绕过一楼厅堂,从二五楼后门拐出,沿一条碎石小路走到那棵碧桃下。
随手拨动古琴琴弦,虽不成调但琴声悠远。
小桃在条案边落座,仰起头,看一树桃花在夜色中变成淡粉。远方,湖中有渔舟,舟头高悬灯盏,艄公摇橹,渔家少女歌声绵绵。
此情此景,小桃心头忽然泛起一丝伤感。
渔家姑娘有阿爹,子震不开心有瑶瑶,清堂有师尊,连阿孢也拜了北君太泫。
对褚炎的思念一股脑涌上来。
又或者,思念从未停歇。
上次太泫来给她送丹药时不是说临天门之战天界已大获全胜了么?这已是三年前的话了。
临近一次是明金来看清堂,说褚炎已去往南方寻找梵天剑。这也是小半年前。
他为什么不回来呢?
他是不是把她忘了?
可是他们拉过勾的。
小桃低头看着自己的小指。曾经圆胖的手指已变得纤细,每日提水浇灌药圃在指根留下了薄茧。
一滴水掉落,砸在掌心。
小桃抬起头。
下雨了啊。傍晚还是斜阳夕照,也不知是何时聚拢的云。
春天的雨不成气候,淅沥沥的,却足以滴破光洁如镜的湖面。
桃花在雨中瑟瑟颤抖,不片刻小桃肩上的衣衫就有了潮意,但她不想动,只呆呆地凝望着纷乱的水面。
一只温暖大手抚上她的发心。
小桃回望,是大黑,温柔怜惜地看着她。
“我再坐会儿。”小桃说。
大黑是知道她在想谁的。自从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催动万物之力挽救他的左臂,他们俩就心神相通,无需言语便知彼此所想。
这也是太泫劝诫她不可轻易使用万物生的原由之一。
否则以她的性格,山林间常有重伤濒死的动物生灵,她若都去救,千百种思绪齐聚就有千百种声音齐响。她一届凡人之躯哪有抑制杂乱之力,最终只怕被折磨至疯都算轻的。
小桃不知道大黑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但不片刻她头顶就多了把伞替她遮风挡雨。
大黑的关照爱护是她七年多来唯一的安慰,因为大黑很像褚炎,不言不语却把一切看在眼里,放在心上。
小桃忽而一笑。
笑自己不知足。褚炎是堂堂武神啊,他有那么重的职责,还有那么多的事要兼顾。他收留了她,抚养了她,这还不够么?
他曾许下诺言会回来,但没说是多久。
最可恨天上一日凡间一年。
怕只怕,君未归,我已老。
然,自他在雪地中将她抱起,她这条命就是他的恩赐。她得好好过日子,读书习字炼丹。她要把他的嘱托做好,别让他分神。
小桃心底又萌生起一点小小的骄傲。
她从来没用玉桃坠呼唤过褚炎,即使遇到困难也是自己一点点克服。咳,当然了,实在搞不定还可以使唤使唤子震。
就像明金在某一次说的:那枚玉魄还是挺有能耐的。
收拾心情,把思念埋在心中。小桃回头一笑,想跟大黑道声谢。
“啊!怎么……怎么……你……”
身后之人神仪明秀朗目疏眉,一领黛色长衫,手中稳持一把素面油伞,笑意淡淡:“我怎么了?”
小桃震惊至极,连一个字也说不出了。鼻尖一酸,眼泪哗啦啦就流了下来。
褚炎!褚炎!
他说:“一见到我就哭?”
小桃拼命摇头,“不是,不是。”
她笑,哭势还没收住就笑,笑得不好看,觉得自己没出息。
但没出息就没出息吧,她有什么是他没见过的。
多年培养出的沉静稳重都抛在脑后,在褚炎面前,她永远是伸着三根手指还理直气壮说是五的小丫头。
纵身一跃,不管不顾。
小桃扑在褚炎怀里,泪水濡湿了他的衣衫,一遍又一遍地呢喃:“你回来了!真好!你回来了,真好!”
褚炎拍抚着她的背,一如她幼年梦魇时伏在他胸口。
小桃仰起面孔,嘴唇微颤,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褚炎说:“我知道。”
忽听一声镇山巨响:“南君!”
十步外,大黑惊喜交加,兴冲冲向他们跑来。也许是太过欢喜,脚下忘了收势,好一片地动山摇。
这可是一座山在跑啊!
褚炎瞬时挥手布下结界,堪堪稳住局面,略带责备道:“你想震塌了这座城么?”
大黑憨憨地笑着,把手中风车递给小桃。
原来他见小桃伤怀,就去取些玩意儿意图逗她开心。
小桃被两个最疼爱她的人夹在中间,幸福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傻傻地接了风车举给褚炎,“好看么?瑶瑶给我买的。”
褚炎莞尔,“好看。”
楼上隔窗咣啷一声被推开,子震探头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快上来喝酒,今日不醉不归!”
褚炎欣然应邀,却在无人看见时眼中掠过一抹深思。
然而他这细微的波动没能逃过小桃的眼睛,像儿时般拽一拽褚炎衣袖,以目光询问。
褚炎回以她安抚的眼神,“不妨事。”
城外七里,几股灰雾在夜色中缓缓聚集。
借着月光能隐约看出人形。只见他双目赤红如火,遥望城廓。
俄顷,一声悲鸣怒吼惊起满山渡鸦。
万千群鸟飞向浓雾,黑压压遮云闭月。旷野之中,只余那两团幽幽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