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用纸巾仔仔细细地擦干净。接着,又擦了桌子。廖小乔每一下都擦得十分专注,好像一辈子就只剩下这么一件重要的事。
忽然之间,就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他还是那个喜欢打蓝球,爱穿运动T恤的大男孩,对面坐着一个苍白阴郁的瘦弱女孩。她没有穿过漂亮衣服,也没有剪过漂亮发型,更没有尝试过化上任何妆容——哪怕是涂一点点指甲油,擦一点点口红,可是她会用她黑幽幽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手中的筷子,他的筷子,一下一下地擦拭。
叶知远已经完全遗忘当时自己的心情了,但是奇妙的是,现在再回想起那个画面,他脑海中的廖小乔竟然是微含笑意的。
“小乔……”
意识到不妥之前,已经尘封多年的亲昵称呼就那样自己滑出了齿间。廖小乔愣了一愣,吃惊地抬头看他。这是他们感情最好的时候,叶知远对她的称呼。持续了多久呢?几个星期……不……好像只有几天。即使把他们所有在一起的时间算上,都很短暂。只不过三四个月。
叶知远自己也有些吃惊,再开口的时候多了一些刻意的控制:“你这些年……还好吗?”
廖小乔好像也立刻明白了那一声并没有多少意义,只不过是一时的冲动。她把碗筷递回叶知远面前,轻轻地“嗯”了一声。
什么是好?什么又是不好?
这种区分对她来说,早就已经淡忘了。好不好,她都活着,有饭吃,有衣穿,有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地方可以一直住到死去为止。
她知道叶知远在看她的左手,起初她也想掩饰,但是少了一根手指就是少了一根,阻挡得了叶知远的眼光,阻挡不了他心里的揣测。不如随他看去吧。
时间渐渐接近正午,客人越来越多,座位都已经不够。服务员们忙得陀螺一样转来转去,许多客人都在催促快点上菜。但是小餐馆到底比不上大酒店,哪里有那么多的厨师和锅灶,只能挨个慢慢来。叶知远点的菜也还要下一锅才能到。
周围是吵杂的,只有他们这一桌是安静的。那安静便更显得突兀。
叶知远迟疑了多时,还是问出了口:“你的手……怎么了?”
“哦,”廖小乔依旧表现得很平静,“出了一点儿意外……只能这样了。”
她的轻描淡写没有让叶知远释怀。相反,话中的模糊却更让他放不下了。
“什么时候的事?”
廖小乔慢慢握紧了残缺的左手,轻声回答:“十年前……”
叶知远猛地一惊,却见她木然的脸上忽然牵扯出一抹笑容。这一次他看得很清楚,却又不能肯定这样的笑容算不算笑容。那么机械,就像木偶被操纵它的人拉了拉手中的线。
在他愕然地注视中,廖小乔低垂着眼睛,没有起伏地说了下去:“和你分手的那一天。”
叶知远的心里陡然升起一丝凉气,他不禁想:难道……
“是你自己……砍掉的?”他这样想,也这样问了。
廖小乔保持着那抹机械的笑容,缓慢地点了点头:“啊……”好像他们讨论的不是她的手,而是别人的手,跟她毫不相干。
叶知远整个人都僵硬了。没有言语可以形容他此时的震惊。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就跳出分手那一天,廖小乔说过的一句话。
这世上有些人喜欢疼痛。疼痛越多,他们就越快乐。
叶知远永远也忘不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廖小乔漆黑的眼珠动也不动地看着他,嘴角还在轻轻地上扬。即使今天再度想起,都禁不住脚底一麻。
年少无知的时候,他怎么也理解不了这句话。怎么会有人喜欢痛楚?可现在,他懂了。他亲眼见过一个十八岁的小孩子,将自己的双手割满了伤痕,密密麻麻的,几乎找不到一点好皮肉。
他看着低垂头颅的廖小乔,先前的一点点内疚顷刻间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点点厌恶。渐渐的,胳膊上还悄无声息地冒出了几粒鸡皮疙瘩。
他开始后悔为什么要一时心软,为什么要请这两个小时的假。
可是他已经不是当年冲动的大男孩,不能再次甩手离去。至少,该把这顿饭吃完。
当晚,叶知远便又噩梦连连。梦里,他还是听见有人在叫他小远,那个消瘦的少女依然隐匿在一片白光之中。而他也依然被她没有五官的脸一次次地惊醒。
最后一次惊醒已经是凌晨三点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