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家的酒窖,而是宝贝的酒窖。安德丽娜不也是他圈子里的人吗?
几分钟之后,小猫会打开行李箱,整理衣物。她会眉头紧锁,面容凝重吗?
她知道怎么生活。她现在有了自己的个人空间。而阿兰完全不知道监狱的生活。他完全不知道小丘广场的生活是如何进行的。
她和她父亲在一起吗?他们是不是就像一些电影演的那样,隔着铁窗在说话?
他来到巴士底广场,接着开向亨利四世桥,准备穿过塞纳河。
今天是星期五。上个星期五,就像以前所有的星期五一样,他们,妻子和他,坐在美洲豹里,驰骋在西部高速公路上。他们巴黎市内开小汽车,在高速公路上开敞篷美洲豹。
她也会想到这些吗?她会对色彩暗淡的监狱和刺鼻的消毒水失望吗?
为什么要想这些呢?她已经决定不再见他。拉比和他说这件事时,他没有吱声,也没有脊背发冷的感觉。这句话多么的意味深长!
也许她心底终于有种解脱的感觉,就像一位丧夫的女人。她终于找回了自己。她终于不用再和一个只要一通电话就得如影随形的人绑在一起了。
她终于可以讲话了。终于不是阿兰在讲话,不是阿兰在听她讲话,而是她自己在讲话。律师已经开始聆听她说话,接着还有法官、法警、狱警。她终于成了一个完整的人,一个可以对自己负责的人。
下了高速路,再穿过一小片树林就能看见诺奈街上的小别墅立在草坪中间。去年圣诞,他们给帕特里克买了一只小羊。
帕特里克大部分时间都和园丁,正直的费迪南待在一起。比和奶妈雅克在一起的时间还长。雅克是她的姓,帕特里克叫她“妈咪”。这在最初还惹恼了小猫,她是妈妈,但是在孩子眼里,妈咪似乎更重要。
“爸爸,你说为什么我们不能住在一起呢?”
对,为什么呢?他不应该这么想,想了也没用,而且很危险。明天,他要去诺奈街上的房子里。
“妈妈呢?她去哪里了?”
如果孩子问起来,他该怎么说呢?但是诺奈街还是不得不去。再说,周六马里涅街上的商店都关门了。
阿兰还是开回马里涅街。有辆小卡车正在院子里加油。阿兰无法把车开进院子,凑合着把车停在外面。他走进杂志社,扫了一眼排在窗口前领入会徽章的人。除了比赛,杂志社还创办了一个协会。
蒸蒸日上,当然。从刚开始租了几间装修好的办公室,到现在计划把整栋楼都买下来,而且再过一年,这栋楼就会被翻新一遍。杂志销售量也节节攀升。
“你好,阿兰。”
杂志社的老人,就是从他还是记者时就跟随他做事的人叫他“阿兰”,别的人都叫他老板。
“亲爱的,你好。”
他喜欢走楼梯经过不同的部门,穿过窄走廊,上下台阶,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同事面前。
以前,即便是看到五六个员工坐在一起说笑,阿兰也不会生气。但是,今天不行。
他慢慢地爬上楼梯,尽量想要摆脱那些乱七八糟的阴郁想法。这些想法,就像可怕的梦魇,有的他已经记不清楚,但是大部分都让他无法忍受。
这就像是要否认一切。就像要做一次自我解剖。
他在办公室看到了马莱斯基。
“不,小姐。他在打电话,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很抱歉,我没什么可以和您说的。”
“还是关于……”
“是的。这大概是现在的焦点新闻了。刚刚打电话来的是一位读者……还有个消息要告诉你,胡玛涅警长来过电话,他让你一有空就去趟他办公室。”
“我这就去。”
好在他没有生气。他不知道自己这架躯体应该去哪里。他只觉得它让所有人心烦。
他还是先走进对面的酒吧要了杯苏格兰威士忌。他跟米娜说的话毫不夸张,他一般不会喝醉。
他经常喝酒,可能是想能活得超然物外。他的朋友们也喝酒,除了结婚后就退出他们一伙、不常联系的那几个。在他们几个家里,是女人比较厉害。女人,难道不总是悄无声息的赢家吗?
小猫,说来不也赢了吗?
米娜早上七点走进他家。十一点或者十一点半就获得了一份全职工作。天知道她今天晚上会不会在家等阿兰。不过肯定用不了多久,她就会睡在福图尼街了。
“苏格兰威士忌?”
为什么还要问他呢?他并不觉得喝酒或者是被别人称作酒鬼是件丢脸的事。现在,喝酒已经不是一种恶习,而是一种病。他若是真的病了,也就不需要再喝了。
“不太忙?”
人类总是善于问一些很荒谬的问题。但是眼前这位他认识好几年的酒保,说这话时满心诚意。
“我确实没事可做!”
“对不起,我以为……再来一杯?”
“不用。”
他不需要付钱。他每个月结一次,就像他其他时不时下来喝一杯的同事一样。刚开始,大家买酒回办公室整瓶喝。很快大伙儿就发觉不太对劲,以后就拿高脚杯喝酒了。
这个副警长想要干什么?为什么不是预审法官叫他呢?
明天,他可以躲在街角偷偷看葬礼举行……安德丽娜总是奇怪地看着他……她的眼中总有一丝嘲笑的火焰,但她从来没有向他解释过……
“你高兴什么呢,宝贝?”
“你。”
“为什么?你觉得我很可笑?”
“不。”
“我的脸长得很可笑?”
“才不是。你算是很帅。”
算是……
“那是我说话的时候可笑?”
“打住,你个可爱的小白菜。”
但他并不喜欢当颗小白菜,尽管他叫别人小兔子、宝贝、小可爱。
这么说来,难道她是唯一不把他当回事的人?别人都把他当回事,印刷商、报刊部、银行。没有人把他当作调皮的孩子或者小丑。
“你预约过吗?”
警署门口,一位工作人员拦住阿兰。
“胡玛涅警长在等我。”
“左边楼梯上去。”
“我知道。”
他在楼道里没碰到任何人。看门人让他填了一张卡片。阿兰在最后的来访理由一栏画了个问号。
这次他没有等很久。和胡玛涅在一起的检察官马上把他带进办公室。
警长这次很友好地和他握了握手,然后示意他坐下。
“没想到您这么快就来了。我还在想您会不会去办公室。因为我知道星期五您一般都会去乡下。”
“已经是过去的事儿了。”阿兰自嘲地答道。
“苦涩?”
“不。没有。”
胡玛涅警长是刚走出农村的孩子。他的祖父或者曾祖父应该还是农民。他很魁梧。他直直地看着阿兰。
“您没什么要和我说吗,波多先生?”
“我不知道您想知道什么。想知道我昨晚是不是喝酒了?还是想知道今天早上醒来时,我不仅烂醉如泥,身旁是不是还躺着一个女人?”
“这个我知道。”
“您跟踪我了?”
“为什么?又不是您开枪杀死了您的妻妹,对吧?”
阿兰不说话了。
“今天早上我们去您的办公室搜查了,希望您见谅。”
“没关系。”
“我问了您的工作人员几个问题。”
“现在该我告诉您,我知道。”
“他们证实了您昨天跟我讲的您和您妻妹的关系。”
“所以呢?”
“你们的关系确实在圣诞前就结束了。龙尚街老板的回答也是如此。”
“我不需要说谎。”
“您可以说谎。”
警长不说话了。他点燃一支烟,把烟盒推给客人,阿兰机械地接过来,拿了一支。阿兰知道这阵沉默是有意为之,所以故意装出很自然的样子,一边吸烟一边看着远处。
“我希望您在回答我接下来的问题时也能一样坦率。您知道这个问题的重要性。如果我告诉您谁是您太太的情人,您会做何反应?”
“您是说我妻子和妻妹的情人?”
“没错。”
他握紧拳头,脸色变得难看。现在由他掌控沉默时间了。
“不知道。”
然后他又说:
“看情况。”
“看情人是谁?”
“可能。”
“如果是您的雇员呢?”
他的脑海中闪电般出现杂志社所有人的面孔。从上到下,年轻人,不太年轻的,老的,然后他把他们一个个排除。弗朗索瓦·卢辛,广告部那个自吹自擂的家伙?不,小猫绝对不可能选择他!
马莱斯基也不可能。编辑部秘书小加尼翁又胖又变化无常,也不可能。
“别想了。我马上告诉您答案。”
“您知道?”
“我有您没有的办法,波多先生。我觉得这件事情比较敏感,所以才把您叫来。请注意,我不是召唤您来见我。今天的谈话是非官方的,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糟糕。”他生硬地回答道。
“我指的不是您醉酒后的感受,而是指神经方面。”
“如果您真的想知道,我可以告诉您,我现在感觉自己就像一条刚被掏空的鱼。”
“我希望您能严肃地听我讲话。我知道拉比会用激情杀人来为您太太辩护。所以他需要一个男主角。”
“我懂。”
“您已经不能充当这个角色了,因为您和死者的不正当关系断了快一年了。开庭时应该已经超过一年了。”
他点点头。他很平静,一种痛苦的平静。
“您的妻子拒绝说出真相。而且如果是激情杀人,她说了也不算。”
“别说废话了,可以吗?简单点,我求您了。”
“对不起,波多先生。但是我需要确信这不会引发另一场悲剧。”
“您怕我杀了这个男人?”
“您的反应比我预想得还激烈。”
他冷笑。
“我为什么要杀他?为了我妻子?我已经习惯要失去她的想法。我想了很多,我只要能知道她在哪里就行了。如果她彻底从我的生活中消失……”
他做了一个意义不明的手势。
“至于宝贝,我的意思是安德丽娜……”
“我懂。您有您的尊严。您是个骄傲的人,而且我承认您完全有理由对自己很满意。”
“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我了。”
“您对自己不满意吗?”
“是的。”
“所以,无所谓是谁取代了您在这对姐妹那里的位置?”
“应该是吧。”
“您没有别的武器吧?”
“我只有那把勃朗宁。”
“请您向我保证不会再去买枪。”
“我保证。”
“我相信您。做好准备。我们的人去调查了几个可疑人物的门房。按照规律,最不可疑的人才是最可疑的。这次,碰巧我们调查的第一个人就很可疑,他住在离杂志社很近的蒙马立特街上。”
阿兰心想会是谁呢,他们办公室谁住在蒙马立特街上?
“于连·博尔。”
那个一副病相的歪脑袋摄影师!昨晚他在夜总会碰到的那位?
“您很惊讶?”
他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来。
“我对她们的这种选择感到很好奇。”
博尔是他能想到的最后一个人。他从来不关注形象,有人觉得他从不刷牙。他也从来不正面看别人,像是怕被别人吓到。
不过阿兰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来《你》工作之前,他没有在任何一家大型杂志或报纸工作过。
是谁引荐的他呢?他在脑海里搜寻着。这是几年前的事儿了。不是杂志社的老员工,他们是在酒吧认识的。
“阿里克斯!”他大声说。
他向警长解释道:
“我在想我是怎么认识他的。是一个叫亚历山大·马诺克的人和我说起他的。马诺克是个不太务实的导演。他和我说过许多拍摄计划,到最后他只拍了两三个小片段。但是他认识很多漂亮姑娘,我们要是缺模特,给他打电话就行。”
阿兰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他。博尔这个可怜虫!没有一个打字员喜欢他。有人说他体味很重,这点阿兰倒是从没留意过。
他很少和大家一起出去。他大部分时候只是个符号。他如果参加大家的讨论,所有人都会惊讶。
他带着照片,爬到顶层和细致的阿尼亚尔一起排版。
“她们两个都选了他!”他惊愕地低语道。
“最开始,是您的妻子经常去蒙马立特街。”
“是在他家吗?”
“对。一座快要塌掉的空楼,有些工作室和办公室。比如,照片拍摄室。”
“我懂。”
他最开始合作的一家周刊在那里有办公室。那里每个门上都有漆写的招牌:橡胶邮票,复印,雨果法律翻译,EPC社……
他从来不知道EPC社是什么,因为他合作的那家周刊只出过三期。
“他住在最高层,开窗就能看到院子,有一个大房间和两个小房间。大房间是工作室,他的大部分作品都是在那里完成的。他一个人生活。检察官给门房看了您妻子的照片……”
“这不是那个优雅又温柔的女士吗?”她惊呼道。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差不多两年前。”
阿兰不得不站起来。这太意外了。两年了,小猫和于连·博尔在一起两年,他自己竟然一无所知!她竟然还和自己生活在一起。他们还做爱。他们还在一张床上赤身裸体地睡觉。直到最近,她才不那么兴致高昂。
“快两年了!”
他突然笑了,笑得艰难又苦涩。
“那妹妹呢?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勾引妹妹的,这个可怜虫?”
“三四个月前的事情。”
“她们轮流去那里?”
警长静静地打量着他。
“后来是安德丽娜更常去那里。”
“为了赢过姐姐,混蛋!她真的做到了。”
他像在自己的办公室或客厅里一样走来走去。
“我的连襟知道了吗?”
“还没到告诉他的时候。明天早上不是要举行葬礼吗?”
“我理解。”
“而且这事也不该我来告诉他。也许拉比先生可能会委婉地跟他说……”
“您和他说过?”
“对。”
“是他建议您把我叫到这里的?”
“我本来也准备这样做。现在有各种猜测和报道。我们到达龙尚街前,记者已经到了。”
“博尔不是那种人们愿意多看一眼的角色。”阿兰咕哝道。
“我还知道他别的情况。我拜访过高院的同事,他关注博尔好几年了。”
“他是嫌疑犯?”
“不。没有证据。您刚刚提到了阿里克斯·马诺克。高院因为色情照片的事情盯他好久了。马诺克已经被抓。他好几次在咖啡馆、酒吧和于连·博尔碰面。博尔肯定是幕后操纵者,不过我们在他家没有找到底片。”
“我不知道高院会不会继续搜查。这不是我的管辖范围,也和我们现在说的事情无关。我的同事认为,他们不仅拍过色情照片,还拍过电影。”
“您觉得他拍过我妻子的照片?”
“我不知道,波多先生。我的第一反应是去看看他,顺便看看他的那堆照片。那些照片现在很容易引起混乱。媒体一向盯着我们办案,最近更是虎视眈眈的。”
“博尔!”阿兰跺着地板喊道。
“您如果在我的位子上待二十年,肯定不会为这事惊讶。女人有时候需要一个不如她们丈夫,或者不如她们自己的男人,一个她们可以付出同情的男人。”
“我知道这种戏码。”阿兰不耐烦地说。
“我想您妻子大概就是基于这样的原因。”
他理解小猫。他比警长更理解这件事,而这也是他如此消沉的原因。
现在,他知道的已经够多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
“请您允许我……”
“不要杀博尔。我连耳光都不会打他一下。我还在想以后遇到他该怎么办。他是我们最好的摄影师。您看,您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很感谢您告诉我这些。拉比会为她做无罪辩护。他俩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以后还会有很多孩子。”
阿兰走到门口时回过头,和警长握了握手。
“对不起。我忘了。过几天见。您可能还有新情况要告诉我。”
他还很大方地走到那位戴银项链的老传达员身边,大声说:
“晚上好,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