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哈沃斯所在的街区是一大片公寓楼,她住在其中一幢的顶楼,从那里可以俯瞰巴特西公园。埃弗拉德爬了四层楼梯按响门铃的时候,他有点儿生简的气。她就不能住在好一点的地方吗?他已经按了三次门铃了,但没有人来应门。他的火气更大了:她就不能雇一个可以快一点来应门的人吗?
门忽然开了,是简自己站在门口,她的脸红红的。
“艾丽丝呢?”埃弗拉德劈头问道,他根本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
“啊,她恐怕——我是说——她今天有点儿不舒服。”
“你是说她喝醉了。”埃弗拉德冷冷地说。
真遗憾,简老是这样谎话连篇。
“恐怕是的。”简不情愿地说。
“我要去看看她。”
他径直走进公寓,简非常顺从地跟在他身后。他在厨房里找到了失职的艾丽丝。关于她的状态,也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他一言不发地跟着简来到了客厅。
“你必须开除这个女人。”他说,“我早就说过。”
“你是说过,艾伦,可是我不能这么做。你忘了,她的丈夫进了监狱。”
“他待在那里很合适。”埃弗拉德说,“这个女人来了三个月,她醉过多少次了?”
“没有很多次,也许三四次吧,她的心情很糟糕,你知道的。”
“三四次!九次、十次还差不多。她做的菜很好吗?糟透了!她对你有任何的帮助吗?有才怪呢!看在上帝的分上,明天早上就把她打发走吧,找一个真正有点儿用的女孩子来。”
简忧愁地望着他。
“你不会这么做。”埃弗拉德沮丧地说。他把身子埋进一张大扶手椅中。“你是一个感情丰富得简直不可理喻的人。我听说下星期你要带维妮去海滨玩,这是怎么回事?这是谁提出的,是你还是伊莎贝尔?”
简马上答道:“是我,当然是我。”
“简。”埃弗拉德说道,“如果你肯说点儿真话,我也许会比较喜欢你。坐下来,看在上帝的分上,别说谎话了,至少十分钟。”
“哦,艾伦!”简说着坐了下来。
画家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两分钟。伦普利埃太太——那个女人说得没错,他对简的肖像画笔法处理过于无情。也许简并没有倾城之貌,但她至少算得上是个美女。她脸上修长的线条是纯希腊式的。她总希望能取悦别人,这反而让她显得有些笨拙。他揪住了这一点不放——夸大了它——她的下巴本来就很瘦削,他却采用了更加突兀的线条来勾勒,他把她的体态和姿势都画得特别丑陋。
为什么?为什么他坐在这个房间里,看着她,却抑制不住那种怒火中烧,哪怕五分钟也不行?不得不说,简是一个很好的人,可是她也真的很气人。面对着她,他的心绪从来都无法像面对伊莎贝尔那样得到抚慰。其实简是多么希望能让他高兴,她愿意一切都照他说的做。可结果呢,她总是掩饰不住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环顾这个房间,典型的简的风格。有一些很不错的物品,纯正高雅的摆设,比如那件巴特西珐琅器,可它旁边却是一只难看的手绘玫瑰花的花瓶。
他拿起了那只花瓶。
“简,如果我把它从窗口扔出去,你会生气吗?”
“哦,艾伦!不许这样!”
“你要那么多废物有什么用?其实你有足够的鉴赏力来选择你真正需要的东西,居然搞成大杂烩一样放在一起!”
“我知道,艾伦,我不是不明白。可这都是人家送给我的。这只花瓶——贝茨小姐从马盖特带回来的——她真的很穷困,钱都被掏空了,这只花瓶一定花了她很多钱——对她来说,你知道的。她觉得我会喜欢,我真的有必要把它放在一个显眼的位置。”
埃弗拉德无话可说,他继续环顾四周。墙上挂着一两幅铜版画,还有不少婴儿的照片。不管母亲们怎么想,其实宝宝们未必都是上相的。但只要是简的朋友,一有了宝宝,都会迫不及待地送来照片,希望简会珍爱它们。简尽责地珍爱着每张照片。
“这个可怕的小孩是谁?”埃弗拉德看着一个体型矮胖、眼睛歪斜的婴儿,问道,“我从前没见过他。”
“这是个小女孩。”简答道,“她是玛丽·卡林顿刚出生的婴儿。”
“可怜的玛丽·卡林顿。”埃弗拉德说道,“我猜你一定会假装很喜欢这个整天斜眼盯着你看的可怕的小家伙吧?”
简急得抬起了下巴。
“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宝宝。玛丽是我多年的老朋友。”
“忠心耿耿的简。”埃弗拉德微笑着对她说道,“那么,真的是伊莎贝尔把维妮扔给你的,不是吗?”
“好吧,是这样的。她说起你们想去苏格兰,然后我就主动提议了。你会让我照顾维妮,是吧?我早就想求你们让我带她一段时间,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开口。”
“哦,你当然可以照顾她——不过对你来说那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太好了。”简开心地说。
埃弗拉德点起了一支烟。
“伊莎贝尔给你看了我的新肖像画,是吗?”他含糊地问道。
“是啊。”
“你觉得如何?”
简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确实是不假思索:“棒极了,真的棒极了!”
艾伦猛地一跃而起,他拿着烟的手颤抖着。
“见鬼!简,别对我说假话!”
“可是,艾伦,我是当真的,真的棒极了。”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简?你的语气,你说的一字一句我都了如指掌。我想你对我撒谎,就是不想让我难受吧。你为什么就不能诚实一点?我和你一样明白,那幅画并不怎么样,可是你说它棒极了,你以为我会高兴吗?那幅该死的画是死的——死气沉沉的。它没有生命力——在那外表之下,在那流畅得令人诅咒的外表之下,没有任何内涵。我一直在自欺欺人——是啊,一直到今天下午。我来找你,就是想弄明白这一点。伊莎贝尔不会明白的。可是你明白,你一直都明白。我知道你会告诉我它很不错——你对这种事情没有什么是非观念,可是从你的语气里我听得出来。在我给你看《浪漫史》的时候,你什么也没有说——你只是屏住呼吸,然后微微轻叹。”
“艾伦——”
埃弗拉德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他很清楚简说过的话已经对他造成了怎样的影响。多奇怪啊,这样和善的一个人,竟会激起他喷薄而出的怒火。
“也许你以为我的才华已经耗尽了。”他怒气冲冲地说,“告诉你,我没有!我还能画出像《浪漫史》一样好的作品——也许更好。我会让你看到的,简·哈沃斯。”
他冲出了这所公寓。他走得很快,穿过巴特西公园,来到阿尔伯特桥上,他还没有从极度的愤怒中缓过神来。简,真是的!她懂绘画吗?她的看法到底是有价值的吗?他为什么要在乎?可他就是那么在乎,他多想画出一张能让简微微轻叹的作品。她的嘴会稍稍张开,她的脸颊会泛红,她会先看看画,再看看他。她也许根本不需要说什么话。
他站在桥中央,看到了他想要画的画面。...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